我很清楚父母的意见为何越来越坚决,到了最后成了一块巨大的石板堵在了我的面前,不仅仅因为田羽良在他们心里始终是多年前那个抗着大包小包礼物登门求婚的毛脚小伙,无论这中间发生过多少你错我错的事情,最后田羽良还是顶着一众压力帮我拿了澳洲身份,田羽良的本质在他们心目中是善良的,是个好人。他们现在的反对更是来源于对一个他们完全无知的陌生的男人的闯入,他们对Paul的了解仅仅停在了我自己都尚未了解透彻的叙述之上。Paul的为人?Paul的家庭?Paul的能力?Paul的台湾人的身份让他们整个的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我预料不到的是,宣宇也对我生气了。他在电话里听完贺子怡的叙说后,匆匆赶来我家,在我家门口的篱笆前,宣宇一眼看见了我右边脖根处那晚激情时Paul不小心留下的“罪证”。没等我开口,宣宇已经严声厉语响起,满眼满脸的失望神情。那天下午,我们像两根筷子似地杵在篱笆前。宣宇说了很多,他说,丁丁,我坐着火车跑来这里,不是想来看你脖子上那块东西,也不是想听你解释什么,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但是不代表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不知道你和田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留给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好人是个有才能的男人,我甚至是崇拜他。而Paul,实话说,我不喜欢,就凭他带你和小怡去看脱衣舞我就不喜欢,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是个吃喝嫖赌毒五毒俱全的人吗?这样的男人你咋就喜欢了呢?我真是搞不明白……
我自己就搞明白了吗?我撇头望见街对面那棵紫薇花树,累累紫色的花压满了整个树冠,风一吹,一片花气摆动。
田羽良开始了早晨哭中午求晚上骂半夜闹的轮番攻势,电话短信邮件QQ,能用的他都用上了,从02年初夏那场温婉动人的浪漫恋情开始讲起,然后是他不惜代价地担保了我的绿卡,他以我为精神支柱以我们的婚姻为自信,再挖空心思地冷言相讥我自私刻薄无耻卑鄙,最后,他的结论是他不会同意离婚。我动之以情地劝晓之以理地说,我言之淳淳,好几次他喃喃着“好,我不勉强了,我不勉强了,我放手,我放手”,可第二天一切又开始重复,我才知道田羽良根本就是听之藐藐,或者说,他死活就是不放手,他就是要拖住我,寻死都要找个垫背的!
生活以迅雷之势变得混乱不堪,除了不得不上的班以外,几乎找不到一点原来平静生活的影子了。2007年的春节在南半球我哄乱的意识里和北半球父母的忡忡忧心田羽良的攻心急火中过去了,离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进展,父母和田羽良就像两堵又臭又硬的石板墙牢牢地挡在我面前,我撞不翻,也攀不过,如果硬着跳过去,摔成肉饼不得好死的恐怕真的是我。
Paul几乎天天过来给我送饭,晚上会陪我聊天看碟到夜深才回家。有时候他也带我去BoxHill中心那片餐馆吃饭。他的家就在BoxHill中心后面的Elgar路上,在几次开车经过那片黑色铁门高耸深长形院落的时候,我会开玩笑说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Paul总是一脸淡然地说还不到时候,说罢他看看我,笑着问,你想见未来公公婆婆了?我知道Paul和他的父母以及姐姐妹妹弟弟还有姐姐的两个孩子都住在那片院落里。在他嘴里,他的父亲是一个让他崇拜又极度敬畏的角色,他的母亲则只是个念叨不止的外姓女人、陈家的家庭妇女。我斜着眼睛很不满地看他,虽然我对台湾男人的大男人主义和封建意识早有所耳闻,可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我说,要你这样说来,如果有一天我进了你家的门,岂不是也成了外姓女人和陈家的家庭妇女了?Paul说,不会啊,你到时候就是“陈左小丁”了!他满脸堆笑,话锋一转,他问,怎么,你考虑清楚想进我家的门了?我横着眉,扭头看他,那笑里似隐着什么,却藏得很深。
三月的一个晚上,Paul正陪着我看新下载的一集《我猜》,我被从吴宗宪那张贱嘴里蹦出的话逗得捧腹弯腰,很久没那么笑过了。十点多的时候,忘记关掉的手机在响,我心里“砰砰”地跳起。又是田羽良的!我跑到房子后面的露台,接起电话。
这个时间段属于田羽良头脑混乱了一天以后怨恨满腔开骂的时候,我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不好听的字眼,无力而麻木地应付着。Paul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已经从我手里一把拿过我正在和田羽良通话的手机。我怔住,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我转身就去夺手机,想阻止Paul,却是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慧小慧呀。。。偶刚才在Q上瞧见你了,不过偶在加油呢,所以没招呼你。。。等偶统统写完了,咱俩好好招呼招呼。嘿嘿
Paul背对着我,身体躲闪着我的抢夺。他对着手机说话了,我脑袋一下子涨大,我知道,没用了,来不及了。
我扶着露台的栏杆,这在一瞬间发生的毫无预兆的变化让我恍惚,我像被挨了一记蒙棍,在头晕目眩之中,我只听见Paul在字句清晰地说了几句话以后,争吵和怒骂便像三伏天的火焰,烧得我眼前发黑。Paul直着嗓门尖利地说:“你居然还有资格来骂左小丁!哪个老公会像你一样扔下老婆好几年不管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不会做男人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做!……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没什么,我家也没什么,就是有钱!怎么样!就是有钱!有种你过来,我让你知道有钱能让你怎么死!……”
紧接着是英语国语台语乱作一团的一连串骂人的脏话,我忍无可忍,冲过去死命抢下手机,直接关机。我狠狠地推了一把Paul,他喘着粗气,两眼又露出一股在脱衣舞俱乐部里我见过的那种凶光。我怒目圆睁,不顾已经是深夜的天,凄惶地朝Paul喊着:“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Paul突着更大更圆的眼睛,那模样好像根本还没有从刚才的叫嚣中回过神来。他点起烟,狠狠地吸着,狠狠地吐着。他不看我,对着后院深处的一片漆黑说:“我想你早点离婚,我就可以早点带你去见我父母!早点进我家的门……”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可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离婚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能急的来吗?不光光是田羽良,我还有我父母那边,难道你也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解决我父母那边!”
Paul转过身来,瞪着我说:“难道你不想早点脱离和他的婚姻?你不想早点名正言顺地和我在一起?我现在都不敢让你出现在我家人面前,你以为这样我心里舒服?我变成了第三者?现在是我被人骂做在勾引别人的老婆和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浑身直抖:“早点早点!你怎么那么自私!我没有在努力吗?这些日子我心里就好过啊?我已经用我不想的方式伤害他了!人是有感情的,他并不坏,我不可能插了他一刀再补他一刀的!我相信时间能消化掉一切,你连这点等待的耐心都没有,你口口声声的爱也太过虚伪了吧!”
Paul咄咄直视了我半分钟,把抽了一半的烟狠命往地上一甩,跟着一脚踏上去来回搓了几下。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和他离!”然后扭着胖胖的身体一跃跳下露台,头也不回地从后院开门离去了。留下我独自站在露台上,对着满夜空眨着眼似乎在看我笑话的星星,心里空空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Paul对着我手机的这通寻闹彻底打破了一个多月以来我和田羽良之间对峙的僵局。经过一夜的无眠,清晨六点我打开手机,田羽良的短信跃然入眼:你变得太多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责任,不过从今晚开始,我也不是我了,但是这绝对是你的责任!我会准备好离婚协议书等你回来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