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鸣回应道:“本官明白了。”
那文官循声转头,看向刘鸣,便又拱手道:“大明在安南国驻扎了近两万官军,并与安南国陈氏交好。占城国与安南国的情状却全然不同,官军在此地的兵力又很少、不足以控制大城,于是使城更不能设在会安。”
这时,位于中间的大将陈瑄开口道:“附近瀚江江面上,停靠着一只大船,挂的是软帆。咱们已派人去盘查,眼下还未回禀消息。你们知道那是甚么人?”
刚才说话的文官立刻答道:“回陈将军话,下官等已问过了,那是印度来的船,做生意的人。”
正说到这里,便
有人转头向东边观望。刘鸣也循着方向望去,只见一队官军将士、带着几个外藩人,从远处向这边过来了。
太监王景弘的声音道:“马通事何在?”
随军的马欢在人群后面道:“下官在。”
王景弘笑道:“马通事懂波斯语等诸国语言,咱们可以与外藩人谈谈。”
那当地文官却道:“下官不知、这些人会不会说波斯话或阿拉伯话。”
王景弘诧异地问道:“印度汗国的君臣,不是从波斯那边来的人吗?”
文官道:“下官等数日前便询问过,他们并非来自印度北部的汗国,而属于南方一个大商人建立的领主势力。”
他想了想,又解释道:“印度汗国的势力一直在北方,主要控制‘德里’附近的地区;南方是信奉印度教的领主和总督,以前很多年,南方各大领主和总督、只是定期向汗国交税和粮食。
直到前些年,帖木儿率军,进犯了印度汗国;造成他们分崩离析,现在情况更乱了。下官一时也没弄清楚,如今印度究竟怎么回事,但听说印度南方领主、已经不再向汗国交税了。所以现在这帮南方人,便已不再属于印度汗国统|治。”
等了一阵,那些外藩人渐渐走近前来。
王景弘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挥手招呼道:“施宣慰使,你为何与外藩人在一起?”
那些外藩人的面相奇异,多是黑色和深棕色卷发、面部轮廓分明的色目人,皮肤有点黑;而其中挥手的那个“施宣慰使”则明显是个汉人。除此之外,那一行人中,还有一个皮肤更黑的、有点像占城人的随从。
刘鸣寻思了一阵,猛然醒悟,“施宣慰使”应该就是旧港的汉人首领施进卿。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与大海盗陈祖义的船队遭遇,在马六甲周围的海域、发生了大规模的水战。当地的汉人施进卿获知陈祖义的动静,密告郑和,提醒官军注意陈祖义偷袭。战役结果是官军大获全胜,活捉陈祖义等一众贼人。
施进卿因此立了大功,受大明朝廷册封为旧港宣慰使。(原先在旧港的“三佛齐王”梁道明,也因此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官职;对周围的国家,梁道明继续自称国王,只有对朝廷称臣。)
彼时王景弘是郑和的副使,所以认识施进卿。但那时候刘鸣还没考中进士,并未入仕为官,因此没见过施进卿、只听过他的名字。
施进卿先行上前拜见,大伙儿相互抱拳作揖见礼,寒暄了一阵。施进卿便道:“终于见到诸位同僚了。不过此番经历说来话长,稍后下官再禀报王公公、将军们此行内情。”
色目人里一个中年人上前,黑皮肤随从则紧跟其后。色目人以手按胸,鞠躬行礼,然后直起腰“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不等那黑皮肤的随从翻译,马欢便道:“我叫……阔耳。”他在说出
对方名字时,停顿了一会儿,可能是需要音译,并临时生造一个容易记住、又发音相近的名字。
马欢接着说道:“我是鸡儿大耳领主的忠实仆人,阁下的威武舰队,一定是威震四海的太阳与月亮的光明帝国……那个大明帝国的军队。”
王景弘听罢,说道:“咱家乃大明海军正使、王景弘,这位是海军主帅陈瑄将军;与你们说话的通事官,乃朝廷官员马欢。岘港现今已归属安南国,并由大明朝在此地的‘使城’管辖;乃因安南国朝贡大明,两国属于臣与君、子与父的关系。咱家瞧你们面善、说话也讲究,那便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大明官府当尽地主之谊。”
马欢一番叽里咕噜,将王景弘的话翻译出来。那个黑皮肤随从一直没吭声,刘鸣有点怀疑色目人的翻译、是不是能听懂官话;毕竟同样是汉语,官话与广东福建地区的口音却差距很大。
过了一阵,由马欢翻译的色目人称谢。
王景弘又道:“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谈话了,先去码头的官铺安顿。”
于是两边的人,在官军卫队前呼后拥之下、沿着破旧的街巷步行。那色目人一边走,一边又说起话来。
马欢翻译道:“鸡儿大耳领主的商船,原先一直与爪哇国人做买卖。后来他们听说,爪哇国人手里的丝绸和瓷器,也是从别处买来的。所以这次领主就派了一艘船、带上一些勇敢不怕死的勇士,到占城和安南去买货物,希望能赚到更多的钱。”
王景弘听罢,立刻转头对那色目人阔耳道:“既然是瓷器和丝绸,占城人、安南人手里的货物,多半也是从大明买来的哩。安南国虽也能制作丝绸和瓷器,但论精美,那是完全无法与大明出产的东西相媲美。你们应该找大明朝人做生意。”
这番话要传达到阔耳那里,当然要先经过翻译。
过了一会儿,阔耳通过翻译说道:“大明国太远了。”
王景弘马上指着施进卿道:“这位是旧港宣慰使,属于大明朝册封的官员,旧港就在马六甲海峡。以后你们大可以找他谈买卖,比到爪哇国、占城国、安南国还要近。”
等到阔耳明白了王景弘的意思,他的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还拥抱了一下施进卿。阔耳高兴地比手画脚,与施进卿各说各的,俩人在那里嚷嚷了一阵;不过彼此间的态度和情绪,还是表现到位了。
使城堡垒中的大明官府,在岘港码头城寨里有个官铺。大伙儿到了官铺所在的院子里,走进大堂,终于可以歇脚喝两口茶了。
王景弘又吩咐官铺里的官吏,简单准备几桌酒席,以备中午款待远方来的色目商人。
大明人与印度南方领主的“忠实仆人”,在礼节、习俗等各方面都很迥异;但大明朝的海军大员,亲自设宴款待客人,恐怕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种善意热情的礼数。
待客的午宴罢,海军一众上层文武宦官,到了东边的一间厢房。这时,太监王景弘才腾出空来,召旧港宣慰使施进卿说话。
施进卿出现在色目人的船上、并来到了岘港,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惊奇的事。
在“三佛齐国”(位于马六甲海峡西岸地区)、或称旧港宣慰司的地方,施进卿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号称三佛齐王的梁道明,在大明朝廷这边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施进卿。施进卿这样一方首领般的人物,为何会在岘港?
厢房里有太监、武将、文官,坐了不少人。而施进卿,显然成了大伙儿最关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