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道:“齐部堂坐罢。”
齐泰转头看了一眼贤惠翁主。朱高煦见状,不动声色地说道:“朕一回京师,便封贤惠翁主为庄妃。”
齐泰面露恍然之色。
这时朱高煦问道:“朕最近想到一种可能,瓦刺(西蒙古)会不会与鞑靼(东蒙古)联手,从左翼偷袭咱们?”
齐泰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鞑靼首领本雅里失汗是元朝宗室后裔,他被阿鲁台拥护为‘蒙古’可汗之后,名义上是鞑靼、瓦刺等所有部落的大汗。何况鞑靼与瓦刺都是蒙古人,圣上的担忧不是全无可能。
不过瓦刺近些年来,与鞑靼相互攻伐,已有宿怨,要联手不太容易。何况西边还出现了一些情况,可能会拖住瓦刺。今年臣上任兵部尚书之后,从一些公文发现,瓦刺与‘亦力把里’国正在爆|发战争。”
朱高煦沉吟道:“亦力把里,便是以前的‘别失八里’?”
齐泰道:“回圣上,正是。”
朱高煦登基后,也看了很多有关大明朝周围的卷宗奏章。因为名字不一样、一开始他也是稀里糊涂的;但是后来渐渐地才弄明白。像这个“亦力把里”大致在新|疆伊|犁地区,统治者已经信奉了伊|斯|兰教。
而瓦刺主要活动的地区,就在新疆北部、外蒙古西部地区。与亦力把里的位置比较近。
齐泰道:“永乐初,朝廷一直提防的帖木儿汗国、在帖木儿死后立刻分崩离析。这个亦力把里,大明不承认其可汗合法,但在西域又叫‘东察合台汗国’,原先臣服了帖木儿汗国;其脱离了帖木儿的附庸地位,随后开始扩张疆域。大明废太子当政时期,亦力把里(东察合汗国)开始与瓦刺、哈密国发生战争。
所以这两年,瓦刺可能要与亦力把里角逐,无暇东顾。故臣以为瓦刺出兵的可能性并不大。”
齐泰提到的哈密国,就在伊犁东边的哈密地区。统治者是蒙|古人,不过洪武年间就投降大明了,并接受了封王、允许大明朝廷为其设置汉人长史等官职;属于半
独立状态的附|庸国。朝廷军队鞭长莫及,平时基本不管那边的事……倒是宋晟没病死的时候,进行过几次远征。
朱高煦听罢,赞道:“齐部堂对万里之外的局势,亦了如指掌,朕没有看错你。”
齐泰忙道:“臣在其位,当谋其政。”
朱高煦沉思了一阵:东察合汗国窥|欲哈密国,而哈密国多年以来臣服大明、并奉诏。他直觉这个东察合汗国,可能会威胁大明的西北边境,算是敌人。
而瓦刺又与东察合汗国是敌人,同时与鞑靼蒙古人时不时相互攻伐。难怪建文、永乐年间,大明朝廷会调拨粮草兵器资助瓦刺。
不过朱高煦的想法,与之前的皇帝不太一样,他觉得不能把瓦刺当朋友。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朱高煦随口道。这时他才看到齐泰还坐在凳子上,便轻轻挥手道:“今日咱们就谈到这里。”
齐泰起身行礼告退。
这时贤惠翁主轻声道:“臣妾在朝|鲜国,常学习大明的文字、典籍,为何从未听过那些奇怪的名字?”
朱高煦道:“因为那些地方,离大明腹地还很远。我们中|国,历朝历代都在尝试开拓,所以才有这么大的疆域。只有开拓进取,才有希望。”
她听到这里,眼睛里露出了崇拜与新奇的神色。
夜色渐深,朱高煦便叫贤惠翁主回房歇息了。段雪恨一直守在朱高煦身边,却没说话,不过晚上朱高煦仍然叫她侍寝、留在自己的身边。
走出签押房时,朱高煦问段雪恨:“雪恨是不是生气了,为何不说话?”
段雪恨随口道:“不太会。”
朱高煦顿时有点心疼,握起她的手,便爬上了天井后面的一座楼阁。前面的木栏杆又旧又破,似乎涂过漆、但早已褪了色。反倒是天上的星星,十分明亮绚烂。
他抬头望着星空时,段雪恨依旧出声,让人觉得她不太开心。
朱高煦忽然问她:“雪恨觉得,那些星星是甚么东西?”
段雪恨摇了摇头。
朱高煦转过头,指着城外远处的一片军营。因为离得远,军营里无数的营火、就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他便对段雪恨道:“看见那些篝火了么?为啥那么小?”
段雪恨有点困惑地看了朱高煦一眼,但还是乖乖地回答道:“因为离得远。”
朱高煦笑道:“那雪恨觉得天上的星星远,还是篝火远?其实咱们就算爬上数千仞(一仞八尺近两米)的山峰,看到的星星还是这个样子的。”
段雪恨的目光一亮,平素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了点变化,她抬起头好奇地观望着漫天的繁星。
朱高煦轻声道:“小小的星星,原本应该是很大很大的东西罢?我们不该故步自封哩。”
段雪恨没有回应,但她漂亮幽深的眼眸里,闪着星光。她似乎在此刻逃离了眼前的琐事,神情也变得豁然一些了。
八月下旬到九月初,明军二十五万步骑、数万壮丁分八个军,保持着相互能增援的队形,一直在行军。大军已经进入了鞑靼人经常活动的地区。
沿路不再有城池村落,更没有官府驿站了,一片荒凉。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所有人口加起来,应该没有明军这股军队的人数多。
这个季节的草原上很少下雨,这么多人行军,必走有足够水源的道路。除了河流,朱高煦时不时会看到湖泊,名字都叫淖尔,因为是蒙古人先取的名字、音译过来的。
前面的一个“淖尔”周围,此时正浓烟滚滚,火光闪烁。朱高煦率众拍马冲到了湖边,他拿了一块布巾蒙在自己的口鼻上,观望着湖畔的一片片大火。
空中烟灰弥漫,黑灰在空中乱飞。
一个武将过来抱拳道:“禀圣上!原先这里的牧场上,应有一个鞑靼部落,他们知道王师要来,提前跑了。不过鞑靼人的东西没有全部带走,最多的是那些成堆的牧草,囤积了过冬用的。平将军的前锋军路过此地,没抓住人,便把牧草烧了!”
朱高煦应了一声。武将躬身让到一边。
这时身后有人愤愤地骂道:“入冬之后,先饿死他们的牛羊,再让那帮人都饿死。”
朱高煦听到这句话,没有理会,心道:这个部落不会向别的部落借牧草、或用牛羊交换么?
大军从七月间就离开了北平布政使司,近两个月天天跋涉,啥也没捞着;将士们似乎渐渐已有些烦躁气愤……不停地走两个月路、天天面对荒凉的地方,大伙儿有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于是朱高煦没怪罪那个武将,因为连他自己也有点心焦。
他寻思了片刻,调转马头面对身后的一众武将,众人纷纷在马背上欠身鞠躬。
朱高煦开口道:“当初朕与江阴侯在广西作战,两军在广西布政使司地盘上绕了一大圈,追逐了数月,才终于分出胜负。尔等可以问吴高。”
吴高正好就在人群里,脸上有点尴尬,忙抱拳一拜。
朱高煦大声道:“大丈夫成事,耐心必不可少!猎物尚且不会主动送到箭矢面前,何况是鞑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