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皇位合法性有两个因素。先皇朱棣的“正统”不需要操心,只要在登基诏书里再歌颂一下就成了;关键是要证实皇太子高炽的极度不合法!
事到如今,高炽当然“不合法”了,因为伐罪军已经进城;甚么都是朱高煦说了算!但是正因如此,世人才会质疑高炽一党是不是真的谋君弑父;若能将这件事解释得可信,将来朱高煦的皇位才能更加稳当。
之前在御门见面的时候,长兄提出写罪己诏、将过错转|嫁到大臣的头上。如果朱高煦将计就计,先拿到高炽的罪己诏登基;等坐上皇位之后再秋后算账、重新定论先帝驾崩之事……那便是最快捷的登基路子。
朱高煦最终并没有那样做,也未给长兄任何许诺。
于是现在朱高煦想马上登基,忽然感到有点头疼。
心腹谋士齐泰、高贤宁都不在京师;长史侯海在小事上聪明,在大的路子上、才能有限得很……而外面那些想沾点从龙之功的官员,提出的方案更是非常之可笑,根本行不通!
朱高煦从公座上站了起来,在大堂上方来回踱着步子,低头沉思着。
他现在的心境有点浮躁,入主京师的狂喜与得意,反而成了影响他的不利因素。“伐罪之役”彻底胜利后,战场的危险不再有了,但事情并没有完、许多事仍然迫在眉睫。
太阳已经从西面的一扇高高的窗口照射进大堂,朱高煦看了一眼阳光的角度,估摸着太阳偏西、再蹉跎一阵子就要到酉时了。
他忽然感到有点心焦。进入京师的第一天,除了按部就班地控制整座城与皇城皇宫,中军几乎没有拿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略。明日再想,来得及吗?
按理迟一天早一天登基,并不要紧。但朱高煦总有一种急迫感,或许是打仗习惯了;在战阵之上,有些事必须当机立断,别说拖延一天、拖延一个时辰也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端着木盘进来,把一盏刚泡好的茶放在了公案上,然后向朱高煦鞠躬行礼、退出了大堂。
朱高煦走回公案旁边,端起茶杯,对着墙上的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他揭开盖子,用盖子轻轻扇着热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强自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心情渐渐恢复平常与冷静。
纷纷扰扰的无数相关人等、从他的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闪过,叫他有点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忽然,朱高煦放下茶杯,脱口道:“薛岩!”
他发出声时,门内的武将和侍卫纷纷侧目。
朱高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指着一个武将道:“薛岩,立刻去召薛岩来见!”他说罢立刻又说,“人到了,带到签押房与我单独见面。”
武将抱拳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转身便向北面的穿堂走去。过了穿堂便有另一处进深的院子,二堂、签押房等都在这里。
长兄高炽叫薛岩查先帝驾崩之案、出于何种心态,朱高煦大概心里是有数的;加上今天中午在御门时,高炽的请求……朱高煦更懂长兄的心思了。
然而,正是薛岩查案这件事,给高炽一党造成一个极大的漏洞!
朱高煦走进礼部衙署的一间签押房,在里面坐着等了一会儿。这时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薛岩、便被武将带进来了。朱高煦挥了一下手,武将便抱拳告退。
薛岩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回避的武将,然后作揖拜道:“下官大理寺卿薛岩,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片刻之后,朱高煦径直说道:“薛寺卿,你现在愿不愿意投奔本王,为本王效命?”
薛岩愣了一下,沉默了稍许、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不再追究下官的过错?”
“当然!”朱高煦道,接着又十分熟练地说道,“我的信用是非常好的,连‘平汉大将军’张辅都能信我的条件。”
薛岩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成交”的表情,毕竟他的选择太少了。他立刻跪伏在地,一副感激的模样道:“下官拜谢王爷,愿追随王爷以效犬马之劳!”
“好说。起来罢!”朱高煦道,“你现在帮我干一件事。这件事不能拖延,若拖延一天,可信度就要降九成。咱们最好今天就办妥!”
薛岩忙作揖道:“请王爷示下。”
薛岩回了大理寺一趟,拿了一些东西,重新回到了礼部签押房。此时签押房外二十步内、已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朱高煦的亲信陈大锤负责看着外面。
太阳西垂的光景下,礼部古朴的院子里很宁静。但周围的岗哨,让这里平添了几分紧张之感。
签押房内西墙的高处、有一扇小窗;原本倾斜照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平了,角度上看此时离酉时已然不远!
紧迫仓促的时间下,朱高煦还算沉得住气。他坐在桌案旁边,动作很沉稳,并无慌乱之感,他正默默地快速浏览着薛岩拿来的密卷。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抬头看了薛岩一眼,不动声色道:“薛寺卿坐。”
站了许久的薛岩,这才抱拳道:“下官谢王爷赐座。”
朱高煦翻看桌案上摆放的东西,过了一阵,他终于把那些东西从手里放下了。他直起腰来,暗自舒出一口气,看向薛岩道:“这些东西有大用,薛寺卿立大功了,本王保证你能因此将功补过。”
“王爷仁厚……”薛岩抱拳道,他说罢脸上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似乎在想着大用在何处。
朱高煦见状,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边用语速很快的声音道:“这些东西,至少能证实先帝驾崩在东宫!”
薛岩点了点头,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皇太子(高炽)为何要下官查案呢?”
“真实的缘故,并不重要。”朱高煦轻轻摆了一下手,不动声色地说道,“关键是咱们得怎么说。”
薛岩一本正经地点头道:“王爷言之有理,下官正是此意。”
朱高煦道:“咱们可以这样说:皇太子事先只想发动政|变,欲先将先帝幽禁、再行谋刺;然先帝忽然遇|刺,与其策划有变。后来皇太子在战败之际、仓皇失措之下,恼羞成怒,才想查出擅自行动的罪魁祸首、以|泄私愤!”
薛岩问道:“王爷如何证实此事?”
朱高煦答道:“制作供词,比如王狗儿的证言,接下来再去弄到手。”
薛岩沉吟道:“那岂不是……不太可信了?”
朱高煦道:“所以本王才说,能证实的事、是先帝驾崩在东宫。事实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只要其中有一些事是真的,那么整件事都像真的了。”
“有道理……”薛岩若有所思地说道。
俩人一直谈论着谎言,但都十分严肃的样子,就像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