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观察了一会儿,笑道:“俺这个外甥,从小就不喜读书、只知诡诈,这个堂堂之阵、便布得太好笑了!”
身边一个靖难勋贵也附和道:“叛王打了很多仗,或许十分勇猛善战,但军阵确不敢恭维。叛军此役兵力本来就少,如此方方正正的长条阵,横面太宽了,且又均匀部署兵力,不利于及时增援各处;咱们不管从何处发动进攻,叛军的兵力都处于劣势。”
徐辉祖再看了一阵,因为高煦的战绩摆在那里、徐辉祖并未有轻视之心,他很快读懂了高煦的战策意图,说道:“高煦太在意战线完整。但是他在这里一动不动、被动防御,又太过拘泥于完整的战线。”
勋贵看明白之后,抱拳道:“魏国公乃叛王长辈,叛王用兵、还得您教教哩。”
徐辉祖的获胜信心立刻增加到了**成!他说道:“咱们聚左翼厚阵于此地,重兵攻打、再以隆平侯军配合侧击,高煦这个长条阵兵力吃着大亏,怎么赢?”
徐辉祖立刻转头道:“命令前阵诸将,准备进攻!各部轮流从远近猛攻敌阵,将其阵线击破!”
“得令!”
徐辉祖下令罢,用马鞭遥指前方,回顾左右道:“此敌军大阵,关键是打破他的阵线!两军各部冲到一起、相互穿插,俺们的兵力优势便能发挥了!”
“魏国公英明!”众将纷纷附和道。
不料忽然一个声音喊道:“魏国公当心!您这个阵不行!”
谁当众这么一喊?动摇军心!徐辉祖听罢便戾气横生、骤起杀心。他回头一看,只见阳武侯薛禄与新宁伯谭忠二人、骑马奔来了。
徐辉祖眉头紧皱,十分不悦地看着他们。
待二骑靠近,徐辉祖先问道:“你们不是在湖广吗?”
谭忠道:“末将等奉诏回京,昨日才到京师,闻知魏国公已率官军前来迎战。今天凌晨,薛将军忽然找末将议事,担心魏国公吃亏;今天天没亮,咱们便找到了东城兵马司的人,弄来印信出城,然后快马赶来了太平州!末将等到了地方一看,魏国公的大阵如此密集,果然定要吃亏!”
薛禄抱拳急道:“魏国公,您得立刻丢弃前阵,叫后阵退出大炮射程!前阵立刻变疏阵、并组成防御阵型,能保住多少算多少!”
徐辉祖听罢哑然失笑。他听到薛禄这番话,顿时像看白|痴一样看了薛禄一眼。两军前阵、相距已不足二百步,官军排列好了进攻队形,无数阵营在阵前变阵,甚至要临阵退兵……这是一个打过仗的武将能说出来的话吗?怕是生怕敌军打不赢、故意自乱罢!
薛禄与谭忠面面相觑,薛禄开口道:“俺们写过奏章,陈述湖广大阵之战况,建议朝廷官军避免野战。魏国公没看到奏章吗?”
徐辉祖当然没看到,他接帅印之前、一直在家里“养病”。倒是旁边一个勋贵说道:“末将倒是听说过、阳武侯上过一道这样的奏章。”
徐辉祖摇了摇头,心道:你薛禄在“平叛之役”中,赢过一次吗?跑到阵前来教训俺?
不过他嘴上不想说这些话,便开口道:“阳武侯,俺认为你的建议太过玩笑,以后在阵前这等地方说话、必得严肃!这次俺便不治你的罪了。”
“看!那里!”谭忠忽然喊道。
薛禄顺着谭忠指的方向,瞧了一番一片小池塘后面的低矮平缓的山坡。薛禄也点头道:“对,叛王的那种炮应该就在那片山坡上!”
薛禄回头观望了一番官军的大阵,痛心疾首的神情道:“那个炮阵位置……俺们官军最密集的主力,全在敌炮的覆盖之下,主力怕是要崩了……”
“住口!”徐辉祖终于忍不住愤怒,喝了一声,“薛禄!你懂不懂战阵?俺徐家打了那么多仗,经验比你多,这样的对阵,怎么可能输?”
薛禄颤声道:“魏国公,您千万要相信末将!朝中诸公不懂,但俺们是亲身经历过、亲眼见识过……那个东西,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是新东西,以往的战阵经验没用。”
徐辉祖摇了摇头。
薛禄径直下马,跪伏在了徐辉祖面前,哽咽道:“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四川杀了瞿能全|家。那瞿能是汉王心腹大将,官军一旦全部战败,俺的下场太惨了……俺求您,这是朝廷最后的精锐了,千万不能如此轻易葬送!”
徐辉祖见薛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心里也觉得薛禄不像是玩笑。徐辉祖顺着刚才谭忠指的方向、观望了一阵,雾气朦胧,看不太清那片山坡上的东西;但是隐隐约约能看到形似火炮的东西,那里应该确实是个炮阵。
徐辉祖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战阵自有规矩。俺华夏数千年争战,兵器战术变化天翻地覆,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此役俺官军胜算很大,且临阵退兵,无论在何时何地的战阵上、都是最错之错!”
他顿了顿,神情坚毅地说道:“俺的信心、顽强,绝不动摇!”
这时官军前阵、照徐辉祖的中军军令,已经开始继续向前发动攻势了。薛禄一脸绝望地看着战阵前面的动静。
白蒙蒙的雾气中,忽然火焰一闪!
片刻之后,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同时一枚铁球已经砸进了官军密集的队列之中!前后几个战阵中央,仿佛被一阵劲风掠过,呼啸的炮弹弹跳着从人群里飞过。
没有人看清炮弹是怎么弹跳的,等周围的人回过神来,那炮弹在地上弹起的尘土已然剧烈腾起、很多人已经向地上倾倒了。一个军士的头盔脑花一起炸裂,鲜血飞溅,人向侧面软软倒下去。
过了一会儿,惊恐的人群才开始一阵骚乱。不过官军前阵全局未受太大影响,仍然在向前列阵推进!
叛军先只放了一炮,似乎在确定炮击的位置。
大阵上数以万计的步骑,此时没有任何武将作出反应。被炮击中的几个阵列混乱起来,附近看见了的武将们只是震惊、诧异,人们都在困惑地观望那边骚乱惨叫的人群。
顷刻之后,忽然对面一片小湖塘的后面、那片地平的山坡上,许多耀眼的火光闪起了!刹那之后,官军大阵中的人群队列里,前后的许多阵列被击穿。不到弹指(秒)之后炮声“轰轰轰……”密集地响起,对面的火焰还在持续闪耀。
这是一轮四十多门重炮的齐|射!叛军的炮兵阵地、应该是以三排火炮横列,薄雾与硝烟之中的闪光十分整齐。
官军大阵上,许多阵列被炮弹击穿,至少一两万人的无数百户队方阵被波及。宏大的军阵上,仿佛被一阵大风刮过的麦田,在各处吹倒了成排的麦子。
巨大的恐怖惨叫声、痛苦的求救,突然之间弥漫在人群里。干燥的泥地上被炮弹激起了阵阵浓烈的尘土,此时还没有消散。
受惊的战马在大阵上嘶鸣奔跑,一匹战马前蹄扬起,惊慌地嘶叫了一声,忽然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一个被击伤的士卒腿都断了,连白骨也从伤口露了出来,他的手按在大腿上方,面部扭曲地盯着自己的骨头、大声恐惧地惨叫着。还有一些炮弹打中的人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