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而今确实是全天下瞩目的人物,无数人都在设法打听西南方向的动静。毕竟像汉王那般行事的人,世上并不多见。
世人听到西南起兵,忧国忧民者、愤世嫉俗者、或冷嘲热讽的,甚么人都有。
不过许多人在嘴上论道着谁对谁错时,脸上却是兴致勃勃,显然是当做饭后趣谈来对待。而汉王喜欢美人尼|姑道士、用小羊羔皮垫脚等这些逸闻,便是越来越有名了。
京师富乐院对面的秘密赌坊,有暗庄悄悄开了赌局,押的是汉王能不能攻下成都城。抽水之后,到目前为止大概押哪边都差不多,下注一贯、赢了能收到一贯九百文。这个赌局,押的不只是阳武侯和汉王,关键有顾成和张辅的存在影响输赢。
此事能迅速流传到京师市井,也是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了。
京师附近的龙江港、高资港等地方,大量船只在运送火器军需以及军士,西去的官道上更是军队成群。有传言,朝廷正在调动京营十万人到湖广荆州府,并从大江南北数省征调卫所军共三十万,合四十万大军、分批向四川进军!
如果汉王军不能在两个月到三个月内攻占四川,西南三省的朝廷官军部署兵力,将总计达到一百多个营(每营编制步骑五千余众)、七十万步骑。
朝廷似乎正不溃余力地下血本对付汉王,毕竟若不灭掉汉王,恐怕今上的皇位永世也坐不安生!此乃君臣上下共同之大敌。
先帝在位六年(包括建文四年),建造大型海船数百艘、大修北平皇城准备迁都、对安南用兵,花钱如流水。户部尚书夏元吉紧紧把住国库、出了名的抠,因此得罪人无数。今上刚登基,马上就有人弹劾夏元吉。
靖难军进城时,夏元吉躲在家里不投降,被抓到先帝跟前才被逼投了,御史重提旧事,弹劾他居心叵测;今上登基时,他又躲在家里不出来,更没有劝进,再罪加一等。
还有夏元吉自己的下属、户部给事中,弹劾夏元吉的新盐法是饮鸩止渴,祸国殃民云云。
对于这样的人,圣上朱高炽也安抚优待了,仍叫他全权掌管户部,乃因平定汉王叛乱、照样是花钱的大事。没有夏元吉简直不行,就算他要谋反,圣上估计也打算宽恕他,赶紧叫他想办法充实军费之后再谋|反……
不过最近几个月,京畿地区越来越多的生员写文章,为圣上正名。大骂汉王骄|奢|淫|逸、荒|淫无度,且叛逆父兄,行事乖张;因其野心勃勃而污蔑兄长圣上,大逆不道,人神共愤!此乃上下五百年难见之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朝廷三司法衙门,也在用更多的供词、证据论述先帝乃误信谗言服红丸病逝之“事实”。
于是在如此舆情之下,出自新任内阁阁臣杨荣之手的檄文,方迟迟面世昭告天下。
朕以高煦至亲、有功于国家,常有保全庇护之心。然高煦常居功自傲,屡求储君位于先帝父皇,父皇斥而不止;及至父皇驾崩、朕以皇太子登基大位,高煦愤懑起兵,此国家不幸、骨肉兄弟谋逆,朕深感痛心……
亲军二十二卫,京营四十八卫诸指挥使联名上书,曰圣上仁德无以感怀逆臣,唯有用大兵伐其罪,方可平叛逆、正人心。
不过京畿的动静、难以马上影响到四川,远达三千里的路程,唯有快马信使交通,大军就鞭长莫及了。朝廷王师与汉王叛军的首次大战,将不可避免地在四川布政使司爆|发,谁也阻止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他们。
已是十月底,被称之为冬月的阴历十一月,正在前面招手。
汉王军从金沙江段、已顺利渡过了大江。彼时给朱高煦印象较深的,是他过江后爬上了一处高山峭壁、俯视江景的情形,眼前仿佛就是一副航拍画。
青绿的山、苍灰的石头、褐色的泥土之间,浅黄色的江流蜿蜒曲折,活似一条苍莽的大蛇突兀地盘踞在里面。
正如瞿能所言,循着大江往上游走,地形高低落差越来越大,很多地方水流湍急;若是风向不对,木船想逆流而上,在这样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在“盘踞大蛇”一样的蜿蜒曲折地方,水流绕来绕去便温顺多了,加上枯水季节江面稍窄,纵使是简陋的小船也能横渡江面。
朱高煦部渡过金沙江,继续在山路里跋涉,从江北复向东进军。很快他们就顺利占领了泸州等州县。
驻扎在泸州纳溪县对岸的官军前锋兵力不足,径直退走。汉王军从泸州城西东进,夹在沱江与长江之间的泸州城直接打开了城门。
朱高煦在一座叫南园的古色古香酒楼客栈里,与当地文武和名士吃了顿饭。朱高煦因此有幸喝到了比一五七三更早的泸州老窖。
大江江畔还有一艘停泊弃用的大船,做成了酒楼,据说是此地最贵的地方,但考虑到官军水师可能到来偷袭,最终宴席没选在那里。
大伙儿把窖藏的好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据一个官员说,直到汉王军兵临城下,城里诸官还在争执;但大军到来后,城门不知被谁打开了,投降是否的政|见争论就此结束。透露实情的官员被一群人灌酒,很快就酩酊大醉。
小小的泸州城,藏酒却是出奇的多,据说通过大江沱江航运、酒水要供应许多地方。将士们把藏在土窖里的成批酒罐挖出来,送到军中犒军;又从附近的市集村子里买了许多猪羊。朱高煦下令诸营修整一日,各营轮流饮酒吃肉;次日拔营,向薛禄军所在的富顺县(自贡)进军。
但是当天下午,朱高煦在南园一处阁楼里,便接到了前方斥候传回来的奏报。
薛禄昨日已拔营,离开了富顺县!
薛禄军拔营的动静极大,不仅因为他有近十万大军,而且还征调了大量民壮,军民人数难以探清。汉王军的斥候细作很容易就能看见各种迹象,大量的官军辎重正从沱江上的船上搬离,从陆路向西北方向调运。
瞿能很快赶到了南园,这时朱高煦与诸将、正在摆开各种地图。
“薛禄军要去雅州!”瞿能顾不上礼节,第一句话就这样说。
朱高煦的目光从桌面上的地图上挪开,抬起头来时,瞿能这才抱拳拜道:“末将拜见汉王。”他面部轮廓粗大的脸、因额头不饱满而显得有点扁平,但脸上几乎面无表情,与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反差。
“近前说话。”朱高煦道。
瞿能走到桌案旁边,又道:“薛禄军依靠四川境内的江河,轻兵简行、辎重全用船运,本是十分便利的行军之法。他为何要弃船运、而改车运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