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跟着他们往前走,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洞口修缮过,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那么一块巨石;没有三个大汉一齐合力,恐怕是掀不开的。
这片山谷草木横生,四面都是山,似乎连出口也没有。石壁上的水流淌下来,汇成了一条小溪。瞿能等人的几栋木头房子就建在小溪旁边。
几处房屋与一道木桩藩篱,在这了无人烟的深谷里形成了一个小村落。王贵惊奇的发现,村子周围竟然还有庄稼地和菜地,里面的一条道路居然铺了石板。对这些有劳动力的汉人来说,只要有可以耕种的地,就肯定能建起村子。
瞿能等人并未问王贵别的事,却只说庄稼。瞿能道:“咱们都没种过地,不知道耕种的使节,倒是齐先生(齐泰)懂不少。”
齐泰和盛庸也开口说起了,甚么时节种甚么菜。
起初王贵都有点相信、他们会在这里安心落户,但很快他又觉得哪里不对:没有妇人,如何安家?
而等王贵被迎接到齐泰的房子里,见粗糙的木头墙壁上、桌案上摆满了图和纸,王贵这才认定:这些人并没有想躲在这里一辈子!
图上看起来好像是大明东部地区的地形图,上面还有很多线。王贵细看之下,图上写着许多大将的名字、以及地名,如“盛庸部”三个字,旁边写着济南城……这是“靖难之役”各次战役的形势图!
齐泰忙道:“未料今日有客,我没来得及收拾,诸位见笑。”
盛庸看到这些东西,神情阴沉,这时他开口道:“齐部堂记的这些大战,只要有一战打胜,天下形势迥异!”
齐泰道:“盛将军别再叫我部堂。”二人说起这个话题,齐泰随后也忍不住嘀咕道,“只要没有黄子澄,哪能这般局面……”
初时大伙儿还只谈种菜的事,这时连瞿能也哼哼道:“建文元年,官军数十万进逼北平,兵临城下。若非李景隆为帅,咱们早赢了!”
齐泰道:“若无黄子澄此人,有李景隆啥事?”他似乎只对黄子澄一个人非常不满。
盛庸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在一旁淡然说了一句:“建文君继承大统前,诸儒生功劳不小,之后难不被重用。”
王贵终于开口道:“诸位说的黄子澄已入土了,死得还很惨。”
大伙儿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京师,幽暗的北镇抚司诏狱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臭味。这里时不时会传出奇怪的声音,不过也不算吵闹,很多蠕|动的人都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模样。
等送饭的狱卒进来了,里面才平添了几分生机,许多拖着铁链的人微微活泼起来了。
正在抽泣的耿浩,精神也突然好起来,“哗哗……”的铁链声中,他爬到牢门口,几乎想把脸从那道送饭的小口塞出去!
他大声喊道:“甚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有甚罪,何时审我……放我出去!”
狱卒的声音道:“吃不吃?若要吃饭,把口子让开!”
耿浩稍一犹豫,先把脸缩了回来,等饭送进牢房小口子、他马上又喊叫起来。狱卒却像聋子一样,完全不理会耿浩,径直到下一个小口子前面去了。
清汤寡水的饭,又臭又难吃,比潲水都不如!每天的食物只能吊着口气不饿死。耿浩起初是拒绝食用这种东西的,不过现在他却会吃了,因为绝食数日也无人理会、似乎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当然不想这么年轻就死。
侯爵之后代,年纪轻轻,大好前程,为啥想死?
耿浩常常念叨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强忍着恶|心,只把自己当成一只牲口,强行把饭碗里汤汤水水的东西灌进了肚子。
回顾这斗室大的牢房,只有一块破木板小床,上面铺着一些潮湿的稻草、一床似乎从来没洗过的被褥、一只马桶。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耿浩想起自己的爹不知关在何处,娘好像没被抓、却不知死活了无音讯,他一时间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再次嚎啕大哭,哭得连心肺都要碎了,眼泪流淌得满脸都是。
就在这时,旁边的木头缝隙里发出一个声音道:“吵死,睡觉。”
耿浩听罢,哭声渐渐消停,他怔了半响,爬到了那缝隙处。便看见一个套着囚服的人,蜷缩在木板小床上,那人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似乎上了些年纪。
“喂……”耿浩唤了一声,“你犯了啥事,几时进来的?”
那人翻了下身,目光从乱发里透出来,看了耿浩一眼,极不耐烦地说道:“我咋知道犯了啥事?进来的时候和你一般年纪,现在是何年了?”
耿浩顿时觉得浑身一凉,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下意识念道:“应是永乐三年了?”
“永乐?太祖的儿子还是孙子?”那人嘀咕了一声。
耿浩听到这里,已完全相信那老头真的被关了很久,连皇帝是谁都已搞不清楚!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着头顶上的东西,“老天呐!这是甚么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为何会这般模样!”
已过世的长兴侯耿炳文、乃大明开国大将,除非皇帝亲命,没人敢审耿家人;当初耿浩父子被投入诏狱,也是皇帝亲口下的圣旨。
但是朱棣似乎已经把耿家的事忘了,根本无心理会。他最近每天都起早贪黑,实在太忙。
夜深了,朱棣才来到坤宁宫里。徐皇后见到他,忍不住掏出手绢,避过脸去轻轻揩了一下眼泪。
寝宫里此时没有别人,朱棣忙问:“谁惹妙云伤心了?”
徐皇后道:“我看圣上这么劳心,面色憔悴、人也瘦了,一时没忍住心疼。”
朱棣听罢,脸上立刻露出了平素完全看不见的温柔神情,忙宽慰了徐皇后几句。
徐皇后劝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而今四方日渐安定,此乃万民之幸。可圣上也要将息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唉……”朱棣叹了一口气,“俺以前也这么觉得,有满朝文武,甚么事都能交给别人去办。哪想做皇帝是如此一回事。”
徐皇后小心地问道:“听说郑和要的船已建好了。安南国逆臣胡氏也上书请罪,请陈氏宗室回国。西北那边,前些时候听宋晟说起的帖木儿已死,无甚忧患。圣上为何事劳心?”
朱棣摇头道:“别的不说,安南的事肯定没完。那胡氏敢杀国王,能如此轻巧作罢?俺只看他要作甚。”
“圣上勿急,您正如日中天,可慢慢理会此事。”徐皇后劝道。
朱棣却叹了一口气,沉吟道:“恐怕时不我待。蒙元余|孽尚在北面,从洪武朝至今一直是大明隐忧。‘靖难之役’后,朝廷在北面的部署有变,俺一直在重新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