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房门,便见朱高煦站在门口。她脸色有点苍白,愣了一下道:“王爷何事?”
朱高煦拿起手里的一个用红丝带系住的布包,说道:“我听曹福说,你去了成衣铺子买女子内衣,不过没挑中合适的。我今天买了一件回来,你看看是否中意。”
“王爷还去买那种东西?”姚姬脱口道,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朱高煦笑道:“只要钱给足,有什么不能买的?”
姚姬无言以对,她的意思其实是:你不是要去接应盛庸家眷,还有空顾着这种事?
而且姚姬出门根本不是为了买东西,她是去见朱高煦的敌人!
朱高煦走进门来,反手掩上房门,把包裹递给姚姬,饶有兴致地说道:“打开瞧瞧。”
姚姬只得默默地拆开上面的丝带,这时朱高煦又在旁边轻声道:“有的肚兜没花纹太素了,有的刺绣倒是漂亮,可针脚难免不平整,你的肌肤娇嫩,怕硌着你。所以我选了妆花布的,纺布的时候就用不同颜色的线纺织,成衣自有彩纹;摸上去又光滑平整,十分舒适。”
姚姬听到这里,更是百感交集。她打开布包看到里面是一件浅红肚兜,上面的花纹、花边果然不着痕迹,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光滑柔软。
“怎么,不喜欢?”朱高煦的声音道。
他这么问,或许是因为姚姬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色。但她并非觉得东西不好,她心里太乱了!
姚姬摇一下头,忽然抬起头、眼睛忽然十分亮,仿佛鼓足了气;朱高煦有点不解地迎着她的目光。但片刻后姚姬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像被雨水打奄了的嫩苗。
屋子里十分安静。
“王爷为何要这么对我?”姚姬道。
朱高煦道:“这两天要陪别人……又听说你需要内衣,就想送点东西,免得太冷落了你。”
姚姬心道:你是要去陪盛庸的家眷吧!
“万一不合身就告诉我。”朱高煦道,“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他说罢,转身走了,他刚伸手去拉房门,姚姬突然道:“王爷!”
“甚么?”朱高煦转过头来,手刚抬起来还没放下。
姚姬红着脸道:“我要骑马马……”
朱高煦僵在那里,片刻后忽然“嘿嘿嘿”笑起来,身上因憋着笑而抽搐。姚姬的脸上顿时绯红一片,低声道:“还是算了。”
“那么高……”朱高煦看了一眼她的胸脯,“我都快忘了你也才十几岁哩。”他一边说一边背对着她、蹲下去,伸手拍了一下宽厚的肩膀。
姚姬涨|红了脸,一咬牙慢慢走了过去,爬到了朱高煦的肩膀上。朱高煦有力的大手掌稳住她的腿,猛地站了起来。
“啊!”姚姬吓了一跳,不禁尖叫了一声。她感觉有点晕,真的好高!王爷身材高壮,姚姬坐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往上攀高,被吓得心口“咚咚咚”直跳,娇|嗔着打了两下朱高煦的肩膀,接着又“嗤”一声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陈氏瞪眼看着姚姬骑在朱高煦肩膀上,脸一红忙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听到姚姑娘的叫声,怕出了甚么事儿……”她支支吾吾说了两句话,赶紧把房门关上了。
姚姬羞得一脸通红,说道:“哎呀,被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快放我下来罢。”
但朱高煦也有玩心,竟然在房里跑了一圈,还跳了几下,姚姬吓得又发出了几声惊叫。。
姚姬被放下来了,她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按着起伏的胸脯,收住笑声、呼出一口气道:“好吓人!我生怕摔下来了。”
本来也是她自己要骑的。就像女孩儿看恐怖片一样,越吓人她越要看。
朱高煦笑了一声,随口道:“那我得走了。”
“王爷能不去么?”姚姬忽然开口道。
“哦?”朱高煦顿时有点诧异,因为他今天没说过自己要出门。
“王爷能不去句容县吗?”姚姬的声音发颤,脱口而出。
说罢,她的脸瞬间便血色全无。她眼睛里明亮的光仿若千转百回,时而带着决绝,时而充满惧意,又似乎有点懊悔而徘徊。
她放在桌案上的手,轻轻地向后缩,动作十分缓慢、似乎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朱高煦也愣在了那里,马上就明白了很多很多,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默默相对,只剩下外面凄惨而枯燥的蝉鸣。
朱高煦看着她,便像是看到凋落到稀泥中的寒梅,浑身的生命都忽然凋零了,叫人分不清她是软弱还是坚韧,是美好还是污秽。
一时间朱高煦更不知该怨她,还是感激她。百感交集的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大概就是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太突然了。
偶然间朱高煦会想一个问题,为甚么前世满大街美女都和他没有缘分,而做了大明朝王爷就有那么多美人靠近……真的只是因为、他拥有值得她们靠近的东西?
他片刻的惊讶后,又隐隐有点后怕,以及庆幸。如果不是姚姬在此时提醒了他,他贸然去句容县,就算怀着自以为周密的计划,究竟能不能躲过对手早有准备的陷阱?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角逐,本身就非常不公平。
“多谢你的提醒。”朱高煦总算打破了沉默,他的口气带着诚意,又有冷意。
姚姬抬起头来,说道:“我能再留在郡王府一段时间么?我现在回去,恐怕会被怀疑。”
朱高煦没来得及吭声,他在苦思之中。当初他就觉得姚姬来路不明、有些事比较蹊跷,但仅仅是略微猜忌;忽然就确定了,他仍有点猝不及防。
或许只是在纠结那半个馒头,难道竟是假的?
在大明朝权力巅峰的世界里,居然什么都可以是假的,还能假得那么真,朱高煦也是醉了。
姚姬冷清的声音又道:“我若被怀疑,对王爷同样不利。别人会认为,虽然王爷没去句容县,却只是因为提前得到了通风报信……”
“我并没有说过要赶你走。”朱高煦毫不犹豫道。
说罢,他淡定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华丽的虚假,胜过乏味的真实。”
朱高煦一走出房门,马上就不淡定了。他的动作很快,立刻到前厅召见王斌,悄悄告诉王斌立刻取消行程,抹去一切准备的痕迹。
他擦了一把冷汗,此时此刻便决定,今后再不能轻易去救建文旧臣。这事儿确实吓人,万一被对手拿到凭据,怎么向父皇解释?私收强将,是想造反?!
道衍大师没上朝已快半月,他上书称年老多病、身体不适。太常寺丞是袁珙,派御医去玄奘寺诊病,但道衍的身体仍不见好转。
于是当皇帝朱棣召见燕王府旧臣六人时,只到了五人,缺了姚广孝。除了江湖异士出身的袁珙和金忠,还有郭资、吕震、吴中等三个早年就投靠了朱棣的文官。
随后进宫面圣的是诸“靖难”功臣中的几个国公。最后觐见的是茹常、蹇义、夏元吉、解缙等文臣。
皇帝分别召见这些人议事,只问太子人选。
燕王府旧臣多语焉不详,不过说世子仁厚、乃嫡长子云云;国公们则一副不敢乱说话的姿态,他们也不关心是不是立嫡长子,只有邱福极力劝说皇帝立二皇子,主张十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