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答不上,叹了一口气。二人便沉默下来。
池月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于心不忍,声音也温柔了几分,“王妃叫你去哩,别耽搁太久了。去罢。”
朱高煦默默地站起来,揭开砂锅的盖子。池月侧目一看,药汤已经沸了,便又听得朱高煦叮嘱道:“别忘了看着火。”
“嗯。”她微微点头。
目送朱高煦从梯子爬上去,池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弯下腰,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脚踝和小腿,紧张的余韵依旧没能消退。
周围很快恢复了沉静,在这寂静中,人总是忍不住多想。再度琢磨着高阳王的愤怒、他的举止,究其缘故……她心里有点担心、有点害怕,却又忍不住有些许期待。就仿佛明知那是一杯毒酒,却泛着艳丽的红光,她不禁好奇,想知道它的滋味。
朱高煦稍微收拾了一番,便叫人备马,带着几个随从去了燕王府。
他刚刚回来,只见了王贵、韦达、妙锦等数人,对北平的事还不甚清楚。但到了燕王府之后,他观察一番迹象,觉得父王不在北平,可能仍在前线作战。
一个宦官带着他进燕王府内厅。在内府他忍不住左右回顾,想起了一件事:宝庆公主在燕王府。
太祖驾崩后,宝庆公主就送给燕王和徐王妃抚养了。燕王府人很多,还有朱高煦的几个妹妹,他一向不太关注的,若非赵辉的要求,他连想都不会想起宝庆公主。
朱高煦决定先不把这事告诉徐王妃,告诉了燕王之后再说。
见到徐王妃时,朱高煦发现世子、世子妃、高燧都在那里。他便上前给徐王妃等人见礼,又与高燧相互嘘寒问暖了几句。
徐王妃最是欣喜,上下不断打量着朱高煦。她目光,让朱高煦感觉到了母妃的关心。
“郑和回来说,你们十分凶险。菩萨保佑,我儿总算回来了。”徐王妃念道。
朱高煦故作轻松道:“母妃别担心,儿臣的运气一向很好。不过父王交待的事儿没办完全,等儿臣见了父王,再向他禀报。”
徐王妃也不提朱高煦究竟去做了甚么,但几句话下来,周围的人都应该知道了:朱高煦这阵子是去办了公事。
“父王在何处?”朱高煦又问。
徐王妃道:“今年初,你父王在夹河打败了盛庸,又在真定击败平安。朝廷派何福增援至滹沱河,两军正在河两岸对垒,时有拉锯。”
“父王英明善战,前方顺利,儿臣便在北平歇一阵,等父王军令。母妃可派遣郑和南下,尽早禀报事宜。”朱高煦谨慎地说道。出于某种原因,朱高煦直觉自己不该太积极了。
徐王妃点头道:“郑和已经请命出发。”
就在这时,世子妃张氏用随意的口气道:“最近几个月都没见小姨娘哩……”
朱高煦不动声色,故作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
徐王妃道:“池月观送来过一封信,便是她写的。信中说遇见了她的师父,要跟师父进山采几味可遇不可求的药材。不料到现在她也音讯了无,我也不知她去哪了。”
朱高煦还是不吭声,此时自己出面替妙锦找理由,反而是十分不明智的做法。
张氏的表情夸张,张开樱桃小嘴惊诧地说道:“池月真人的师父,不是张三丰么?她遇到张三丰了!?”
“敢情真的遇到了张三丰?”徐王妃一脸困惑,“我听人说过一件事,说是有个人被神仙请去下棋,只下了一盘棋,回来时连自己的儿子都老了!”
张氏轻轻摸了一下脸蛋,笑道:“若是我们都老了,再见到年轻的小姨娘,那可是羡慕得很哩!”
徐王妃摇头不语。
张氏却又轻声道:“只要是遇到了神仙,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便是好。”
徐王妃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毕竟姐妹一场,我或许该派人找找她才对。”
朱高煦听她们婆媳二人说话,心里也嘀咕,这大嫂是不是有意的?
这时世子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说道:“二弟风尘仆仆,满面疲惫,为父王尽心尽力,在北平多歇几日罢。”
朱高煦心里从未忘记,亲近世子府的袁珙、威逼杜千蕊之事,想在自己身边安插奸谍……朱高煦本来就无法带入多少兄弟情,此时对世子等早已没有多少情谊!
但他还不想撕破脸,更不愿意当着母妃的面主动挑事儿,当下便十分客气地抱拳道:“多谢大哥替我作想。”
徐王妃道:“你们兄弟之间,就该这样,都是亲兄弟有甚么过不去的事?不要受外人的挑拨。”
世子听罢挣扎着站起来,与朱高煦一齐拜道:“儿臣等谨遵母妃教训。”
“好了,好了。”徐王妃点头道。
朱高煦便在徐王妃下方,找了把椅子坐下,与兄弟等人,陪着母妃说了一阵话。
过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时,朱高煦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见张氏正盯着自己,他反应很快,马上露出一丝笑意,向张氏微微点头。
张氏也以善意的微笑看了他一眼。
院门外等候的宦官,送朱高煦出内厅。还是那条熟悉的林间石径,但送他的人已非原来的人。身边走着的不再是妙锦,朱高煦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他转头看时,那颗像弹弓一样的树还在,不过此时已长满了新叶,看起来十分繁茂。
两年了,杜千蕊住的那间厢房竟然还留着,连陈设也一样都没变。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对着镜面哈了一口气,拿手绢擦了擦,还是那么模糊,镜子还没磨过。她十分熟悉地在一条腰圆凳上坐下,抬头看去,雕窗前面的紫色帘子依旧;凳子上面放的蒲团用蜀锦织成,她两年前就细看过。
杜千蕊在这里只住了几个月,但忽然间有种回娘家一般的感受。据说那富贵人家的女子,就算出嫁了,闺房也会留很久。
她在凳子上坐着,手肘放在案上,支撑住娇|美的下巴,在那里发了一阵呆。多日的颠簸之后,她的感觉十分疲惫,但到了高阳郡王府,却也有种安心和轻松。她喜欢坐在这里、偶尔无所事事的感觉。
就在这时,王贵尖尖的声音道:“杜姑娘,杜姑娘在里面么?”
杜千道:“门虚掩着的,我给王公公开门。”
王贵听罢,自己把房门推开了,站在门口道:“王爷交待,杜姑娘往后不住这儿,到内厅去住。”
王贵这人声音比较尖,骨骼却粗壮,光是看他的样子有点不像宦官,只是没胡子而已。
“啊?”杜千蕊先是有点诧异,接着便站起来道,“但听王公公丨安丨排。”
王贵见她没带什么东西,便转身先走,杜千蕊忙跟了上去。
“王爷出门前特地交代,给杜姑娘安排一间窗户大点的房间。”王贵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杜千蕊忽然便想起,两年多以前她对朱高煦说过,儿时学女红因为窗户小、眼睛难受……听到这句话,她发觉朱高煦还记得那件小事。她红着脸轻轻说道:“王公公不要为难,只要空着的房间就行了,王府上的屋子都大,还明亮。”
“杜姑娘懂事儿,但王爷亲口|交代的,咱家会尽力办好。”王贵的口气似乎不是太和善。也不知杜千蕊是不是感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