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垮擦垮擦……”齐步的声音藏在杀声之中,官军步兵居然列队跑步欺上来,两面的火器纷纷响起。阵中的燕军骑兵,中弹无数,不断损减。
大量死伤之后,被围的骑兵总算冲出来了!
燕军大片马队很快就向北面遁走。朱能在乱军之中回望时,官军的步营正在向前推进,那错落的宏大脚步声中,一声声呐喊简直气吞山河。
“父亲……”忽然一个年轻将领跪在了雪地里,泪流满面地仰起头又大叫了一声,“父亲!”
众骑纷纷向两边让开,无数人神色沉重地望着中间。一匹战马缓缓向前走来,上面坐着一个铁甲大汉,全身插满了箭羽,浑身的血都在淌,破碎的铁甲上到处是弹丸打破的窟窿。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体随着战马在微微地晃动着。
他是张玉!燕王麾下最忠心最勇猛的大将。
朱能见状,眼睛也酸涩了。
一阵“哗啦”的沉重响动,许多将士都跪在了马旁,气氛悲壮而沉重。
朱能强自忍住难过,抱拳道:“王爷,您受伤了?”
燕王胸口上插着三枝箭羽,他说道:“幸有重甲护卫,幸有张玉将军拼死奋战!”
朱能便下马,扶起跪在雪地里的张玉儿子张辅,说道:“先把你爹带走,俺们要赶紧离开战场。”
张辅含住眼泪,点了点头。
燕王在马上转头看了他一眼,“张辅,你爹忠勇、为俺战死,你接替他!”张辅哽咽地抱拳道:“末将替我爹谢王爷厚恩!”
“今日虽有斩获,可惜未能获胜,下令退兵!”燕王道,他转过头,回望东昌城外的大阵,一脸杀气,小声咒骂着,“糙你娘|的盛庸!”
大伙儿只好丢下无数兄弟的尸体,任其摆在冰天雪地中,带上伤痕累累的伤兵,黯然退走。燕王身边最精锐的铁骑,已然所剩无几。
北平城的雪依然未停,外面一片白茫茫,燕王府内宅的房间里却红彤彤的。红红的炭火,红红的美人脸,暖意中时不时传来“咯咯”的女子笑声。
世子用一个放松舒适的姿势,瘫在一张铺着毛皮的宽大椅子上,听着母亲妻子说着闲话,他眯着眼睛,旁边的炭火暖暖的,叫人犯困。
“哟!姜汤热了。”世子妃张氏的单眼皮小眼睛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儿,她伸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嫩|手,拿起勺子轻轻地舀了两勺子汤,盛到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瓷碗中。然后双手捧到徐王妃面前,“母妃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好,好。”徐王妃也面带笑容接了过来,“我成天都在屋里,哪有什么寒气?倒是你们父王,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唉!”徐王妃脸上露出了些许忧郁。
张氏忙劝道:“母妃您别担心,父王百战百胜,未有败绩,一定能大胜班师。”
徐王妃点点头:“愿你的吉利话儿,真能管用罢。”
“本来要带您的孙子也过来的,天儿太冷了,孩儿怕冻着。等暖和一些就过来看望您。”张氏说起话来,语速不快,声音却很悦耳,从不冷场。
徐王妃忙点头:“别折腾,小孩儿生病了又叫人担心。”
张氏摸出两只红绸荷包,一只送给徐王妃,居然旁边的徐妙锦也一份!张氏微笑道:“父王在打仗,世子爷每天也忧心忡忡的……”
她说着瞄了一眼瘫在椅子上似乎要睡着了的世子,眼睛闪过一丝埋怨,又接着道,“儿媳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军国大事,每日服侍了世子爷,左右也没事儿,幸好那女红手艺还没落下,亲手缝制了两个小玩意,可以放些香料哩。”
徐王妃赞许地点头道:“虽然咱们不缺吃穿,但会点针线是妇人本分,高炽的衣裳哪里坏了,至少也能马上补补。”
“母妃训教得是,儿媳一直以您为榜。只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母妃不仅贤惠,还识得大体,满腹诗书……”张氏一脸崇拜的表情。
旁边的徐妙锦一直没说话,接了荷包后,也用善意的口气道,“世子妃这荷包真香。”
“小姨娘不愧为大家闺秀出身!”张氏转头笑道,“这香料是西域来的稀奇玩意,我这里还剩了点。小姨娘若是喜欢,分一些给您罢。”
“不用不用。”徐妙锦微微有点尴尬。
张氏已经掏出另一只荷包来,从里面捻出几小块褐色的东西递过来。徐妙锦无奈,只好拿那只荷包接着。
“母妃,您喜欢这个味儿么?”张氏道。
徐王妃摇头道:“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的声音在门外道,“王妃娘娘、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进来,门虚掩着。”徐王妃道。
张氏立刻就知趣地住了嘴,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宦官弯着腰走进来,马上转身掩上门,低着头、小步走到上位,他在徐王妃旁边俯首下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然后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徐王妃的脸色骤变!
她的眉头紧皱,说道:“咱们急也没办法……这样,快去叫高煦!让他准备一番,马上去接应他父王!”
“铛!”朱高煦将一把崭新的雁翎刀往刀鞘一送,刀鞘上镶嵌着黄金,十分漂亮。他的刀常是新的,因为在战场上多半要折损。
王贵弯着腰,用白手绢垫着一把新的长柄马|刀,双手捧到朱高煦旁边。朱高煦也接了过来,用那块洁白的手绢擦了一下刀身上的黄油,对着铜镜,缓缓放进背上的刀鞘。
“王爷……”王贵的声音颇有些伤感,“天寒地冻的,您可要保重!”
朱高煦随口道:“将士们也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
虽然近两年以来,燕王不断取得巨大的胜利,但兵锋几乎没能突破河北,最多到山东;实际能稳定控制的地盘更少。此时若燕王有什么闪失,朱高煦觉得靖难之役的风险异常大!再说徐王妃都开口了,他能不去?
朱高煦准备妥当,便走出房门,过穿堂。雪地里站着一群将士,他便看向王斌道:“聚集咱们的人马,只要骑兵。传令鸡儿将军,把藩骑都召集起来。我先去燕王府见母妃。”
“末将遵命!”王斌拜道。
朱高煦便把头盔戴上,翻身上马,带着陈大锤等数骑出门楼,直奔燕王府。
来到燕王府正门楼,他没被阻拦,径直入内。进中门楼时,朱高煦也没麻烦地取腰刀,反正燕王不在府上,他带着兵器也无所谓。
宦官带着朱高煦来到徐王妃的院子。他走到一道房门口,见门关着,里面隐隐有亮光,便在门外道:“儿臣拜见母妃。”
徐王妃的声音道:“高煦快进来。”
朱高煦推开房门,从外面寒冷的空气中走来,他顿时感觉一股暖气扑面,房间里很暖和。
“哐当……”朱高煦身披重甲走进房间时,见世子、世子妃、徐妙锦都在里面。他便又招呼道,“大哥大嫂、小姨娘也在哩!”
“二叔好生威武!”张氏道。
世子坐着没动,也开口道:“二弟又得出征了。”
朱高煦道:“听说父王情急,我只得赶紧出发。”
他看向徐妙锦,见徐妙锦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便微微向她点头,徐妙锦却顿时把脸微微别了过去,脸颊因为烤火微微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