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这么说了,当初极力想阻拦朱高煦的徐辉祖,这时侧目,狠狠地瞪了黄子澄和齐泰一眼。黄子澄和齐泰都没作势,只是脸色已非常难看。
朱允炆语气伤感道:“长兴侯为国尽忠,战死沙场,须得厚葬。”
“臣等遵旨!”有官员负责这些的人马上出列应答。
就在这时,黄子澄出列,拜道:“臣举荐曹国公,代长兴侯之职,继续未尽之事。曹国公李景隆出身开国大将之家,将门英才,文武双全,必能平定燕逆!”
齐泰马上道:“圣上,长兴侯虽殁,真定尚能维持。臣以为大将事关重大,不可急也。”
在齐泰的眼里:李景隆带兵有点不让人放心,不够稳当。
他是兵部尚书,靠着科举、常年在兵部办公的资历熬上来的,虽也是一介文官,毫无战阵经验,但多多少少对兵事有了解;不然他也无法执掌整个大明朝的兵事、坐不稳兵部尚书的位置。
所以齐泰坚信自己在选将上的判断,比长期在太常寺、翰林院的黄子澄要可靠。
这时朱允炆的声音道:“容后再议。”
宦官吴忠尖尖的声音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官纷纷行大礼,高喊道:“臣等叩谢皇恩!”
大伙儿陆续走出御门,齐泰想起黄子澄以前就推举过李景隆……似乎是执意要用此人!齐泰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事态严重。
心里的担忧也更加放不下了!
等到中午,齐泰便去太常寺衙门找黄子澄。各衙署是要提供午膳的,当官的中午不用回家吃饭。齐泰见了黄子澄便道:“东华门那边的巷子里,新开了一家酒楼,上回我去吃了一回,春卷不错,上回还没吃够哩!”
“齐部堂鼻子灵,巷子里的香也闻得到。”黄子澄道。
齐泰强笑道:“衙署内的午膳,不过只能填报肚子。咱们去吃春卷何如?我请客!”
齐泰的意愿很强烈,当下又不吝口舌地说道:“那家的春卷当真好吃,面皮薄回甜,上面还有芝麻,用那面皮包着鲜美的菜肴,荤素搭配,一口下去,每嚼一下,滋味都不相同,层次丰盈,满口香美!”
“哈!齐部堂再说下去,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黄子澄道,“走罢。”
二人坐着马车,带着随从便直奔齐泰所说的酒楼。
掌柜的看他们的官服,态度那叫一个热忱,点头哈腰引到最好的雅座里。掌柜的问要什么酒,齐泰说下午还要办公,只拿茶和春卷。
他们吃了一会儿,齐泰便提到今天上午庙堂上的大将人选了。黄子澄并不意外,这种时候齐泰还有心思请吃饭,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果然齐泰便道:“曹国公李景隆此人,我专门叫人寻访过的。我觉得用他做平燕大将,太过冒险。此人从没带兵打过仗,只靠读点兵书,忽然亲自实战,如何能行?”
黄子澄摇头道:“虎父无犬子,我亲自与曹国公结交过,倒不是只靠道听途说、就妄下定论。咱们谈论之间,我觉得李景隆对战阵大局颇有见地。他说的一句话,我记得最深:带兵带到数十万的份上,个人勇武和排兵布阵已经没用了,最重要的是大局!冲锋陷阵,行军布阵,若要中军大帅亲自操劳,还要那么多部将作甚?”
“不行不行!”齐泰听到黄子澄口中“道听途说”等字眼,已经很不友善,他也有点火气了,“李景隆此人,为人刚愎自用,自以为什么都精通!哪怕是从无经验的东西,也从不听别人的建议,只顾自己怎么想!”
齐泰越说态度越坚定,口气也不好了,“他平日声色犬马,夸夸其谈,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牛皮吹得震天响;办起实事来一团乱麻!还自以为了得,没弄好都是别人办事不善,完全不会考虑自己的意思、是不是实际……”
黄子澄忽然打断齐泰的出口成章,问道:“齐部堂,你和曹国公有啥过节?”
“过节?”齐泰顿时愣了。
黄子澄正色道:“不然齐部堂为何如此骂他?曹国公没经验?上回他以备边之名,带兵至开封,突然发作将违法的周王拿下,有勇有谋,此事办得不够利索?”
齐泰脸都涨红了:“黄寺卿!且不论我与李景隆无甚来往、更无恩怨,我是那种只顾私怨、不顾大公的人么?那燕逆在檄文里点名道姓,堂而皇之地写上咱们俩的名字,天下皆知,若是大事不利,你我什么下场?”
齐泰太生气了,在他眼里,黄子澄才是那种私心很重、盯着勾心斗角的人!这厮居然反咬一口,说我齐泰是那种人?
“言重了。”黄子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闻了一下,故作镇定的样子,“齐部堂息怒,燕逆才多少人、多少地盘,与整个大明朝为敌,咱们还能‘大事不利’?”
齐泰强行猛吸一口气,闷声道:“正在真定的郭英都比李景隆好!至少郭英跟着太祖常年带兵,稳当!”
黄子澄冷笑道:“齐部堂,莫要书生意气!”
他娘|的!齐泰差点没骂出声来,你又反咬老子一口,究竟是谁书生意气?
黄子澄慢慢恢复平静的表情,用很有深意的口吻沉声道:“当初圣上登基,力图削藩时,郭英可是主张‘推恩法’的,两次上书反对削藩。齐部堂不知道么?”
黄子澄顿了顿,又道:“本来就是政敌,叫他主持前方,他能用心进攻?郭英若是蹲在真定不走,难道朝廷要等着饿死燕逆吗?那要猴年马月!”
齐泰道:“不用郭英也行,只要不是李景隆!”
黄子澄若有所思,拿起了春卷。
沉默良久,齐泰也拿起卷好的春卷咬了一口,但不知怎么回事,竟觉得什么滋味都没有,简直如同嚼蜡!
“啪!”齐泰径直把手里的春卷扔到盘子里,动作十分粗|暴。
黄子澄看了他一眼,“这顿……齐部堂还请我么?”
齐泰道:“黄寺卿别觉得我出身贫寒,就一定抠门!一顿春卷,我还是请得起。”
黄子澄笑了笑。
齐泰顿时也觉得自己不该说刚才那番话,黄子澄并没有提到出身,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
齐泰回到衙署,心情十分糟糕。他便退到签押房,饮茶养神。
时兵部右侍郎陈植入内,禀奏兵务。说完正事儿,陈植拿着已经签字用印的公文,正要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问道:“部堂何事忧心?”
齐泰看了陈植一眼,觉得此人平素待人忠厚、做事缜密,话不多嘴巴也严实,便招呼他回来重新坐下。
沉吟片刻,齐泰便叹了一口气,说道:“黄子澄非要举荐李景隆,我很不放心,担心圣上真会听他的。”
陈植一点都不意外,点头道:“圣上肯定会听黄寺卿的。洪武时,孝康皇帝(太祖的长子朱标)尚在,黄寺卿就是伴读,乃东宫心腹。
孝康皇帝崩,太祖立今上为皇储。黄寺卿又变成了今上的老师,深得今上尊敬和信任。此人便是东宫旧臣之首,今上待他如父如师,什么事都相信他,也不足怪了。”
“正是。”齐泰点了头,又皱着眉头低声说道,“黄子澄靠着东宫的关系平步青云,我看他是尝到了甜头,便用人唯亲,对拉帮结党、关系门路深信不疑,才有今天朝事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