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而易见的是我小姨不怎么稀罕这种表达,她一脸不耐的坐起来,甚至语气有点冲的说了句“把你的香港手拿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香港手”这个词汇,大概在我小姨心里,他的手跟脚是没有分别的。
除此之外,还有邻居家燕子姐姐拍了婚纱照,那时候这个玩意儿在小县城似乎还算是时髦的东西,我小姨靠在写字台旁边,不时的评论几句,好像很有兴趣的模样。姓万的包工头见她这副模样,便说“那不,咱们也拍一套去,花不了几个钱”,我小姨嗤笑一声“你愿意跟一头蠢猪拍婚纱照吗?”
姓万的包工头倒笑嘻嘻的,他大概从她讥讽的话语里听出了亲昵,以为她在娇嗔,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嘴里使劲儿骂你,心里爱你爱得慌,女人就是口是心非的动物。我只能从这点去解释姓万的包头工的反应,或者我长大之后曾经很龌龊的想过,要么就是我小姨在床上的表现让姓万的包工头非常满意,因为人们都说女人的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不然,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能对她的嫌恶和不屑毫不知情,而且乐在其中,毕竟他不是个傻子,甚至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当然,女人是会装模作样的动物,尤其是在男人面前的时候,而男人自然又是喜欢女人装模作样的,尤其是美丽的女人的装模作样。
但是再怎么装模作样都瞒不过孩子的眼睛,孩子的观察能力比成人的要恐怖得多,比如有时候你镇定自若的说了句谎话,但是孩子明亮的清澈的眼神会让你慌了神,只想逃得远远的。
也许旁人对我小姨的装模作样是满意的,但是五年级的我知道,她对陈俊秋的装模作样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动听,而对姓万的包工头的装模作样则多半是半夜被家暴后的惊声尖叫的妇人的尖锐刺耳,这两种装模作样有本质的区分。
(十二)
我是六年级即将开学的前两天再一次见到陈俊秋的,那个午后,我坐在外婆家沙发上整理我的新文具,我妈第一次给我买了两层的文具盒,上面有美少女战士的卡通画,我爱不释手,那几日翻来覆去的反反复复的赏玩。
有熟悉的声音叫门,我抬头便见到陈俊秋站在门外边,关于他那一刻的模样,如今我早已忘记,又大概我只记取了自己当时的兴奋,我像一根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嗖”的一下迅猛的弹到了门边,嘴里一边含糊而激烈的叫着“陈俊秋叔叔”,手一边急不可待的弄开门链。
他进门就抱了我,还举得高高的,我一直记得那个拥抱,这是我懵懂的少女时代得到的除了我爸之外唯一一个成年男人的拥抱,我多少有些扭捏,但他显然还是把我当个小女孩,语速很快的问我小姨在哪,外公外婆是否在家。我说小姨在楼上,外公外婆出去了。
他交待我在楼下看好门,他上去找我小姨谈点事,我当时如此兴奋而快乐,根本没心力听他的交待,等他上了楼,我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甚至爬楼梯的时候恨不得一步能跨五步台阶才安心。
令我沮丧的是,他把房门反锁了,我被挡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除了贴着耳朵,细细的聆听里边的动静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应该如何描述门里面那个世界,这是个难题,我记得我曾听见了一些详细的对白,但是很遗憾这些对白,我后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只记得陈俊秋的声音忽高忽低,起伏不定,而我小姨的声音最初尖锐凄厉得似乎要划破人的耳膜,然后渐渐缓缓的慢下来,最后化成悠扬的呜咽声。门里面的世界对即将六年级的我来说,忽然成了一曲瑰丽的咏叹调,在这起起落落,交叉错落的声音中,我走出了房间,站到了阳台上,出神的盯着外面世界的花草和炎炎烈日。
阳台上有我外婆种的太阳花,我忘记了那个午后是否开出淡黄色的小花,还是只有青青的小苗,但是我记得仙人掌上面的刺刺到了我手上,我有些歹毒的想这种歹毒的植物活该不会开花,当然,好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仙人掌是会开花的。我拎着鲜红色的水壶跑着圈儿给花浇水,有些花儿运气太坏,我竟来来回回的浇了好几次,而有些我又不知不觉的遗漏了。
我还记得浇水的当儿,忽然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在烈日的照射下缩成了一小团,很寂寞无聊的样子,我于是蹲下来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然后,我听到了知了的鸣叫,叫的人心烦意乱,庞大的老树很和蔼,因为它留住了难得的一点幽静。
我打了个哈欠,感到睡眠的召唤,不得不有些惭愧的说,在我的童年和最初的少年时代,每天中午午睡时光都是我妈最大的噩梦,她有时候掏空了脑袋耗尽了精力如释重负的以为把我哄得睡着了的时候,我又睁开眼天真的朝着她笑,这件事几乎可以让她崩溃。但是这个午后,我居然一个人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在阳台上的竹床上美美的睡了个天翻地覆。
当时是,屋内风月佳期,屋外艳阳高照,真真,好天气也。
(十三)
在我近30年的人生中,我对狗血二字并不陌生,十三岁的时候我爸出轨我妈生儿子挽回婚姻,最终又选了毫不合适我的财务作为终生职业,十多年的时间歇斯底里的爱着的初恋男友十多年一直歇斯底里的爱着他的初恋女友,曾经以为会爱我如生命的男人毫不客气的娶了别的女人并将最终爱她如生命,如今又同一个无爱无憎无感无关的陌生男人拖拖拉拉尝试一场跟恋爱无关的交往,我逐渐发现,狗血才是人生常态,你总是做着你不怎么爱的工作,你爱着的人总是不那么爱你。
好吧,先回溯到我六年级的旧时光,在那里,姓万的包工头与我的小姨不可避免的上演了一场令人生厌的狗血故事。
我的小姨在陈俊秋再度出场后,快马加鞭的迅速的撇清与姓万的包工头的一切关系,女人生来是无情的生物,只要她认为对方不是她的真情人,漂亮的女人尤甚,因为长得美丽,无情总能轻易获得原谅,所以她们乐此不疲。
姓万的包工头的表现跟大多男人的表现如出一辙,时而哀求纠缠,时而威胁痛骂,最惊悚的一次是他冲到我外婆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响头,痛哭流涕道“妈,您劝劝周小娟哪,劝劝她啊”,我那自称信佛的天天念叨爱世人的外婆被他吓了个半死,等他走后依然惊魂未定“这个化生子,这个头是要磕得我减寿啊,这个挨千刀的砍脑壳的哟”。
姓万的包工头这件事做得非常不体面,你们可能会这么认为,但是平心而论,一个人,你发现你最终人财两空,在朋友面前面子丢光,美好希望变成了肥皂泡,国人最重要的赖以生存的虚荣与利益都遭到损害,多少人还能保持体面?能保持姿势漂亮的多半是赢家,因为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极少人能输得漂亮。
最终我小姨退还了所有的金银首饰和礼物,然后再赔了五千块才了了这狗血情事。
我小姨此事曾经不屑的表明态度“破财消灾”,她甚至不屑提这事儿,若是姓万的包工头默默的不声张的不讨还经济损失的分手了,她可能对这个可怜人还是有几分怜悯的,当然,那怜悯来自于她的自恋,而完全与对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