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会生大盆火,烧得越旺越好,预示着来年财运广,福气旺,别人都串门子去了,因为小姨不舒服,所以我们三人坐在家烤火,陈俊秋拿了一个柑子在火里面烧,在烧的当儿,他替我看手指上有几个锣,我兴奋得发现我十个手指全是锣,一锣穷,二锣富。。。九锣十锣考大学,我得意得不知所以,我小姨插嘴“这有什么得意的,我也有十个,他也十个,不信,你自己看”,我顿时怏怏不乐起来,原来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柑子烧好了,有点烫,他没拿稳,掉在地上两次,再拿起来,把皮扒了之后,他给我一瓣,我吃了口觉得酸,很不客气的吐了。我小姨也觉得酸,不肯吃,陈俊秋不依不饶,非得让她吃,说感冒了的人吃这个好。最后他让我到厨房拿来了白糖,喂我小姨吃一瓣柑子之后,马上喂给她四分之一勺的白糖,他在喂她的时候,他的嘴不自觉的会微微张开一点,好像是他自己吃那般。
在火光的映射下,我忽然明白我妈所说的长相周正的意思,陈俊秋高,眉毛好看,尤其是挑眉的时候,鼻梁高高的,牙齿很白,笑起来灿烂,不笑的时候有些凛冽的感觉,而我的小姨那年年华正好,肆意怒放,这样倚靠在一块,也算得上是一处有些意境的景致了。
关于他们恋爱的故事,我只在我妈嘴里零零散散的听过一点,我妈说得相当粗糙,说是我小姨刚到南京的时候没学历,在某专柜皮鞋店里面做营业员,老板已经知道激励制度,说是除了基本工资之外,卖出一双鞋多15块提成,于是陈俊秋偶然一次带女伴或者是女性朋友来买了第一双鞋见到我小姨之后贼心大起,连续一个月,他天天过来买鞋,专做我小姨的生意,就这么勾搭上的。
我对我妈的说辞并不满意,在我少女的想象里,那不是贼心,也不是勾搭,而是激烈的碰撞,是耀眼的爱情,当然,我妈如果知道我内心的想法,照样会不屑一顾,在她那个年纪,爱情的含义跟鬼已经没有分别,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继而连好奇都没有了。
(八)
那个春节,我天天跟陈俊秋以及我的小姨混在一起,当然,我妈对此非常满意,虽然母爱很伟大,但是不得不说,在我的少年时代,大部分时间,她都希望我离她越远越好,很多时候,她看到我就头疼欲裂,眼前一抹黑。
我跟他们一起躲在暖暖的烤火架上看电视,看的是讲知识青年返乡的《西双版纳》,当熟悉的音乐响起“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世界这么大,有没有我的家”,我眼泪涟涟,觉得自己也成了遗弃的孤儿,这世界没有我的家,也到处都找不到我的爸爸,陈俊秋被我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你爸就在隔壁打牌,真的,你过去看看,你哭什么啊”,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边,不可自拔。
我小姨则跟所有恋爱中神经质的女人一样,逮着任何一个机会都可以阴阳怪气,冷言冷语“陈俊秋,我问你,你要是那谁谁谁,你肯定也不要乡下老婆了吧,回去城里找漂亮姑娘了吧”,我小姨越说越融入角色本身,最后竟给人一种秦香莲的悲惨感觉了。
在这双面夹攻中,陈俊秋非常崩溃“**,过来照看你女儿,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沾了我一身了,我要去打牌了”
我那时是个爱表现的姑娘,我总是渴望获得大众的赞扬,当然,好景不长,后来我开始变成一个自闭的姑娘,总是害怕有人注意到我,再到现在,我变成一个淡漠的姑娘,我既不需要别人的赞扬也不在乎别人的冷落。
陈俊秋遇到我的时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讨人喜欢的时刻,就如同他遇到我小姨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光,我小姨的美好时光都在跟他共处的日子里消耗殆尽了,不留一丝风采给后来的日子。
所以,在那个春节的桥头的KTV的大厅里,当大人们点了歌,底下的人翩翩起舞,跳的是90年代的慢三,慢四,快三这样的交谊舞,我妈我小姨她们都爱跳。而台上唱歌唱得好的总能收到下面人献的花,台下的我的表现欲又来了,我从脑海里把我会的曲子通通的搜刮了一遍,最后跑去了点歌台。
我点的是一首及其恶俗的爱情歌曲《长相依》,歌词用今天的眼光来看,简直是粗俗扭捏俱全,但是这么一小孩儿跑上去毫不认生一本正经口齿伶俐的唱起来,大概还是有几分新鲜感的,大厅里的大人还有不少鼓掌的,我愈发得意,到高丨潮丨部分,甚至有人开始翩翩起舞,唱着唱着,陈俊秋揽着我小姨跳过来的时候扔给我一束花,呀,这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束花,是来自一个叫陈俊秋的男人,我永生难忘,哪怕当年的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现在拥有了一枚老魂灵,但是终我一生的记忆里,我都不会忘记这束花。
事实上,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看故事会,我的阅读经历开始得很早很早,小学二年级就开始看言情和武侠小说,多亏了我外公家那个旧书柜,我懵懵懂懂的看,家里人也不管我,只要我不吵不闹不死,他们什么都由着我。
那个春节,有天我看一篇文章,文章里写到一个幼稚的小姑娘爱上了她的姐夫,在姐姐结婚的那一刻,她扯着婚纱发呆,姐夫走过来微笑着问她想什么,她只是静静的说“但愿情如纱长”。
那一刻,我一瞬间想到了陈俊秋,这种感觉相当奇怪,这导致我在之后几天看到他都不太自然,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躲躲闪闪,当然,我到底没有故事里的女孩那么敏感早熟,不多久,我忘记了这种曾经让我尴尬的感觉,继续嘻嘻哈哈,有时候激动了,跟他闹起来打成一片,有时候委屈了,扯着他的袖子就开始擦鼻涕。
我的记忆力并不算好,但是关于陈俊秋的记忆多年来却依然历历在目,很难说得清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树立了我爱情的风向标,当然,这并不是说我爱陈俊秋这个人,而是,在我之后的爱情世界里,我总是身不由己的被那些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的,狡黠聪明的男人吸引,即使在我多年后被这样一个人伤得面目全非之后,在我再也不敢靠近这样的人之后的如今,我还是对这样的男人心里暗暗的存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
(九)
我五年级正月的某天,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冰雪也融化得差不多了,水泥地上也干了,可以轻快行走了,但是风还是很大,吹得路边上的老树枝东摇西摆,哀号声不绝,行人走在路上,还要裹紧外套,远看他们走路的身体似乎是斜的,被凌厉的风吹出了一个斜度。
那天,我起晚了,等我起来跑到陈俊秋和小姨的房里,没人了,我懊丧不已。
我妈见我如此郁郁寡欢,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对窗外一指“喏,两个神经病,在打羽毛球呢,风这么大,不知道打什么鬼羽毛球”。我站在窗前,看我小姨和陈俊秋在下面玩得正欢,在我之前和之后的生命中,我都不曾见过有人这样打羽毛球了,球刚一发出去,便颠簸的被吹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跟疯了一样狂笑,也许旁边的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发笑的缘由,但是这对年轻的伴侣的笑声点缀了这个寒冬的冷清和萧杀,似乎是这样的。
他们打完球上来,吃完午饭,我才勉强挤入他们的圈子里,小姨说要去河边散散步,我也吵着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