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了她的热情,心里暖呼呼的,回答说:“和部队的同志一道进来的。”
她钦佩的看着我,赞道:“妹子,你好勇敢,如果是我,我就做不到。”
我非常喜欢她的直性子,想到啥就说啥,听她这样直言无忌的称赞,心里很不好意思,解释道:“说不上勇敢,我啥也没想,傻呼呼就来跑了。”
她拍拍我说:“什么都想好了,那还叫什么勇敢?柳县长还没找着?”
我点点头,伤感着说:“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
她安慰道:“别急,你先住下来,慢慢找,我给单位还有左邻右舍都说说,大家帮你找。”
我谢了。
她见我浑身泥巴,精神萎靡,连忙找几件衣服出来要我换上,并端来热水洗脸洗头。
我感激不已,多少天了,白天梦里最想的事就是洗脸漱口,可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草草梳理完毕,浑身轻松,全身的疲惫也去了大半,再次说了声感谢。
她摆摆手说:“妹子你再要这样客客气气的,我要生气了。我这条命是柳县长找回来的,今后要啥想啥都直接给我说。”
当晚,我就和郑淑芬住一起,自从离开静水县,这是我睡的第一个安稳的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带我去了吴志斌的家。
他家在菜市场里,周围密密麻麻搭了许多帐篷,一排排问过去,终于见着了吴志斌的爱人刘菊花。
吴志斌的父母、还有一个十岁大的男孩一家四口住一起,这时候正吃早饭。
郑淑芬对刘菊花说:“这是黄老师,想打听柳县长的消息。听说12号那天,柳县长和你们小吴一起去了乔公镇。吴志斌呢?”
刘菊花已经放下碗筷,招呼我们坐,闻言回答道:“他一直没回来,我们也到处找,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我问:“你们也不知道么?”
我听到一个“死”字,心里很不舒服,老家那些农村妇女也经常用这个死字,其实并不代表“死人”的意思。
她点点头,脸色也很着急,说道:“我和儿子他爷爷婆婆到处打听,天天四处找,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政府办余主任说,那天他送柳县长去了乔公镇。我们一直盼着他派人送一个信息回来……”
我摇摇头说:“我昨天才从乔公镇回来,当地的村民说他们已经回来了。”
吴志斌的父母和刘菊花都急了,齐声问:“回来了?在哪里?”
我突然心里很痛,没法说“可能在半路出了问题”。
郑淑芬解释道:“她不知道,所以来找你们问问。”
大家都僵住了,默默的不说话。还是郑淑芬反应快,对刘菊花和两个老人说:“我们再去找找看,你们快吃饭。”
出了市场,我心里茫然痛楚,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郑淑芬说:“我就不信两个大活人凭空白故就不见了(意思是无缘无故,四川方言)。走,我们去问问其他的人。”
一上午,我跟着她问遍了所有她能想到能找到的人,都说没看见。
我们不得不垂头丧气回到帐篷里。
正当我们准备煮饭的时候,外边有人大喊“郑淑芬”。
她答应一声,一位三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进来说:“听说你找吴志斌?找到了。”
我猛的一震,和郑淑芬异口同声的问:“在哪里?”
那人看了我一眼说:“你们跟我走吧。”
跟着那人走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还在小巷口,我就听到好多声嘶力竭的哭声,仔细辨听,听出是刘菊花的,还有一个小孩两个老人的声音。
我心一沉,突然脚耙手软,不得不靠向墙壁,郑淑芬一把抓住我,低声安慰说:“柳县长肯定不会来这里。”
我听了稍稍镇定,一看周围的环境很差,好像是洗脚、按摩、赌博等等这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心里同意她的看法,西岩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呢?
我在郑淑芬的搀扶下走了进去,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中间刘菊花、吴志斌的父母和小孩。
郑淑芬挤进去看了,出来说:“是吴志斌,被砖头砸死的。”
我点点头,对这一家的悲惨无比的同情和伤感,也忍不住要流下泪来。郑淑芬热心肠,挤进去安慰。
我四处观察,抬头一看见楼道上挂着“云海茶楼”的招牌,很明显吴志斌那天在这里打麻将。
西岩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痴痴呆呆的思索着,耳边听得有人叫唤:“同志,同志,你怎么了?”
抬头一看,是报信的那人,于是问道:“柳西岩柳县长呢?他和吴志斌在一起的。”
那人说:“柳县长在农业局开会,吴志斌把柳县长送到农业局后来这里打牌的。”
我心里一紧,急促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我那天中午也在这里打牌,吴志斌来后,我正好家里有事,把位置让给了他。柳县长去农业局开会是小吴自己说的。”
消息越明确我心里越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几天来一直抱着希望强行支撑着,这时候真正崩溃了。
心已经痛到麻木,满世界灰蒙蒙的。
我不知道要干什么,陌生人一个接一个从身边走过,这城市突然变了样,噪杂不堪,混乱不堪……
我迷迷瞪瞪只管朝前走着,不管东南西北,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太阳很辣,把一切都染成了刺眼的丑陋,那些高山、绿树、破烂的建筑、奔驰的汽车、走动的男男女女……
我只想逃,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能突然出现奇迹的地方。
突然双膝一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坚硬的泥土把膝盖磕得非常疼痛,脑子终于有些清醒,爬起来一看周围的景物,自己居然已经出了县城,来到一座小山岗上。
我记得这是通往乔公镇的方向,昨天才和张排长经过这里。
下意识向那片缓坡看去,一片金灿灿的花海,黄杜鹃正怒放着,一树紧挨着一树,满山遍野,恣意汪洋,似金灿灿的云霞染黄了山岗。
我喜欢她们这样的奔放,这样的热情似火,激荡而不失高雅,烂漫而不失秀丽,永远是那么生机勃勃。
其实我原本不知道这就是黄杜鹃,而且是杜鹃花的一种,一般的杜鹃我是见过的,花繁叶茂,绮丽多姿,如火如荼,染尽山林,所以有人叫他们英雄花,映山红。
告诉我黄杜鹃,俗名闹羊花的是柳西岩,他说黄杜鹃主要在五月下旬到六月开放,颜色金黄,而且花汁有毒,可以入药,杀虫。
我那时正摘了株“闹羊花”拿在手里细看,隐隐觉得有种难言的神秘之美。
心里不解的是其他杜鹃花早已谢过,唯有它迟迟盛开,是因为这一份清淡高雅?
还是为了品尝这一份独自盛开的孤独?
是为了一种淡定的美丽?
还是想表达出一种自己独特的价值呢?
我痴痴呆呆的坐在山岗上,脑子无意识的游走,看夕阳西下,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如泉涌。
想到从此孤单一人,再也看不见他迷人的微笑,听不到他磁性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他销魂蚀骨的抚慰、他窒息欲仙的亲吻……不禁悲从中来,直哭得死去活来。
回到城里时已是夜幕降临了,我手里捧着一大束黄杜鹃,径直来到县农业局办公大楼的废墟旁,选了一处宽敞的地方把花端端正正的放好,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一支蜡烛点燃,放在地板上,悄悄的静默着。
今天是头七,按老家的风俗,头七要到坟前祭奠死去的亲人,点燃一支蜡烛照亮他们的灵魂在黑暗里好好的上路。
我对着那团昏黄的光亮,嘴里低声念叨着:“西岩,你终于走了。知道‘玫’来看你了么?
亲爱的,我是你的‘小宝贝’呀,听见我说话了吗?
整整寻了你七天,差点没命了。
我没有叫过苦,没有喊过累,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我爱你西岩,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约过誓言的,还有下辈也做你的女人。
我寻得你好苦,从县城到乔公镇,又回到县城。
我一直坚持着,哪怕是脚趾破了,头发脏了,身上臭了,我都一直咬牙坚持着。
西岩,你就这么匆匆的走了么?为什么不等等我啊,等我们见上最后一面也好呀,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吗……”
我说着说着,泪水顺着眼角疯狂的下流,幽咽难语。
内心已经无法控制七天来的思念,担心、焦急、悲伤一齐涌上心头,如汤如沸。
心,空荡荡如失魂落魄,双手使劲的抓着、敲着面前那些僵硬、冰冷的水泥板、砖头,以至于手指破了,手掌麻木了,鲜血在砖石上划过一道道血痕……
沉侵在自己的巨大悲痛里,久久难以自拔。
我直感胸闷阻塞,精神恍惚,连眼前突然烛光大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慢慢抬起头一看,围绕那束黄杜鹃的周围,忽然点燃了许许多多的蜡烛,辉煌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的悲伤感动了老天爷吗?
我惊异不定,定睛看时,却发现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我身后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他们都默默的静立,那里面有我熟悉的面孔,县委张书记、孙团长、张大彪、王小虎、刘菊花、吴志斌的父母儿子、那位农业局的干部……还有许多其他陌生的面孔。
我突然泪如泉涌,回身拜倒在地。
郑淑芬扶我起来,用纸巾不停的帮我擦拭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