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对我说:“柳县长是个好人,别看他是个县长,没架子,对人和蔼,平时没事,我们就爱在一起下棋。”
罗医生这样一说,我顿时感到亲切了许多,问道:“地震后你们再没见过面吗?”
他摇摇头说:“他是大忙人啊,平时也是十天半月才有一次空闲。”
我不再问什么,县政府已经到了。
政府大门已经塌了一半,大院里一片狼藉,好像里面没人,大门外拉起了禁止入内的黄胶带。
西岩的宿舍就在大院东侧面的四楼,远远看去,可见阳台一切如昨。
罗医生告诉我,现在要找政府办事,得到西边的广场上去,那里设有县委县政府的临时机构,县里所有当官的都集中在那一带。
我点点头说:“罗医生,谢谢你,我想在这里呆一会,你忙去吧。”
他担心我进院子里不安全,我说:“放心吧,我就呆一会。”
帐篷里没人,也许这时候有患者正需要他。
罗医生再三叮嘱我不能进院里去,还问我的脚有没有问题,我回答没有,他方才放心的去了。
我看着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身体在阳光下拉着长长的影子,心里感动不已。
我们素不相识,这一刻却感觉像见到自己的亲人般温暖。
自静水县城出发以来,从那位好心的司机、孙团长、赵玉林、王小虎、张书记、小徐、马君生到罗医生……
我不断体会到人与人之间这种最美好、最纯洁的友谊和关爱,大地震仿佛在一夜之间震垮了人与人之间彼此心灵上的篱笆,突然变成了裸身相对,坦诚以待。
我本想等一个知道大院里具体情况的人问问,在外面徘徊了半个小时,除了发现一只野狗在到处寻食外,毫无其他生命活动的迹象。
四周寂静无声,看来这里面的人都到广场避难去了。
看看时间尚早,我寻思再去县农业局碰碰运气,只要能排除5.12那天中午的会议尚没有开始,说明西岩就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健健康康的活着。
经过包扎,脚也不如先前疼痛了,试试慢慢挪动,感觉问题不大。
我根据先前的记忆,辨别清楚方位,不过半小时就找到了地头。
倒塌的大门前,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左右徘徊,不停的观察废墟里的情况。
我上前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是这里的人吗?”
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回答:“是啊。”
“请问你认识柳西岩吗?”
“认识,他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地震那天你见过他吗?他在哪里?”
他见我问得很急切,反问道:“你是……?”
我告诉他,我是静水县来的,是柳西岩的亲属。
他点点头,告诉我说,他自己就是县农业局的干部,5.12那天中午,因为和朋友喝酒晚了,匆匆赶回来开会。
半路上地震发生了,他正巧逃过一劫,至于会议是否已经开始他不清楚。
只知道当时会议室里已经来了许多人,都被埋地下了,一个也没逃出来。
我内心一阵剧痛,泪水立即盈满了眼眶。
他安慰说:“你先别哭,柳县长说不定逃过了这一劫……”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说道:“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歉意的摇摇头说:“抱歉,我也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我殷殷的看着他,急切的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他回头看看废墟,解释说:“按一般的会议惯例,通知两点半开会,正式开会基本上要到两点四十分才能开始,而讲话的领导都是最后进会场的。那天的地震是两点二十八,所以……”
“所以他当时不在,他还活着?”我的心在剧烈的狂跳着,双手不停的摇动。
他看低头看了一眼手腕,我才不好意思松开,说了声对不起。
从地震发生的那一刻直到现在,我才感觉自己浑身是如此的轻松。
天高云淡,微风轻拂,远山翠微,夕阳如金,一切都是那么的舒畅悦目,真想大声哼出心中的歌,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和幸福。
我只顾自己高兴,忘了那位大哥,只见他痴痴的望着那一片倒塌的大楼,脸上尽是悲伤和痛苦,心里震颤了一下,问道:“大哥,你这是……”
他悲戚道:“母亲和老婆都在里面……我每天过这里来看看、看看……”
我轻轻点头,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看着眼前这一大片凌乱的建筑,心里悲痛的同时,也为这所有在这场大灾难中失去亲人的人们感到悲伤。
院子里一塌糊涂,残垣断壁,大块大块的水泥板和砖头横七竖八,凭肉眼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他不语,我在一旁静静的陪着……
一小队战士过来了,我激动的挥手。
战士们都认识我,纷纷围过来。
我来不及解释,急着说道:“这下面埋了好多人,这位大哥就是县农业局的干部。”
带头的班长观察了一下局势,对身边的战士们说:“大家分头进去搜索,有情况及时通报。情况复杂,注意安全。”
十多名战士立即散开,从两个侧面对大院展开搜索。
我也跟了进去,小心翼翼的走着,这些断裂破碎的水泥块、砖头、钢筋十分尖利,稍不注意就会在腿上拉一个大口子。
战士们用手里的铁锨、木棒、钢钎敲打,一边大声对着废墟下喊话,这样进行了大约十分钟,内院突然有战士大喊了一声:“班长,这里有情况。”
大家呼啦一声冲了进去。
我心头狂跳,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浑身血液嗖然暴涨。
那位大哥更疯狂,不顾脚下尖利的棱角,飞快的越过前面的解放军战士,大哭着扑向内院的一栋住宿楼。
战士拉了他一把没拉住,吼了一声:“老乡,危险!”
班长及时赶到,一名战士指着一条缝隙说:“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很微弱。”
班长立即两名战士命令:“把老乡拉开,大家上。”
那位大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双手去扳断裂的水泥板,状态近乎疯狂。
两名战士抓住左右手臂,强行架到一边,班长等其余战士立即拥上去。
那位大哥哭的死去活来,我知道他这些天压在心里的伤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上去轻声问道:“大哥,有解放军在,你放心吧。那就是你的家么?”
他点点头,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前面,顿着脚哭道:“房子垮成这样,我一直以为她们都死了……呜呜呜……都是我害了她们啊……”
我陪着流泪,嘴里安慰他:“这个不怪你啊大哥,太突然了,我们都没经验……”
他疯狂大哭,在我的轻声劝说下慢慢冷静下来,情绪也稳定了一些。
他向两名战士央求道:“放开我吧解放军同志,那里面是我的亲娘啊!呜呜……”
战士不忍,抬眼看看班长,班长点点头说:“过来可以,必须听从命令。”
他忙不迭答应着。
班长要他对着洞穴向里面的喊话。他喜极而泣,对着洞穴反复呼叫:“妈!妈!秀琴!秀琴!……”
他嘶哑的声音有如杜鹃滴血,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里面果然有人还活着,声音很微弱。
他不停的喊不停的哭,班长告戒他少哭多说,给里面的人以求生的信心。
救援很复杂,要用巧劲而不是蛮力,小心翼翼清理完上面的水泥板等杂物就用了两个多小时。
一名小个子战士从洞口钻进去,大约半个小时后才终于把一名老太太从里面救了出来。
这时候部队救护员已经带着担架及时赶到,简单处理后就迅速送往临时医护站去了。
这是雄狮团到达三川县后救出的第一名被困者,战士们精神大震,继续在废墟里搜索。
第一次亲眼目睹救人的全过程,我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作百分百的努力,不放弃、不抛弃,生命高于一切!这是那时候灾区里每一个搜寻者心里面的一个不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