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坐到了沙发。
一秒。
两秒。
六十秒。
一百二十秒。
女孩呼了一口气，有些怪甘叔是在浴室干什么，他不是已经吹好头发了么？
她继续等了两分钟，仍不见甘叔出来，紧张的心情又一次缓解下来，视线便移动了桌子，那里凌乱放着的东西更多，书、稿纸、剧本……
周咚雨站起来，然后听见了浴室门的声音。
砰。
甘敬揉了揉脸庞，随手关浴室门，扫了一眼沙发安安静静坐着的周咚雨，随口问道：“渴不渴啊？桌有热水，冷柜里有饮料，种类挺多的，自己挑。”
周咚雨有些僵硬的回答：“不渴。”旋即，她听着甘叔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脑袋也愈发僵硬，而等到甘叔出现在面前后，她一下子愣住了。
之前进浴室前不是一身宽松的浴袍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了正装了？
你究竟在浴室里都干了些什么？！
难道里面还藏了个会议室？你是在里面才开完会出来？
女孩有些莫名的悲愤。
甘敬却全然不知，他只是背着周咚雨用热水泡了杯茶，随后才舒舒服服了陷在了沙发里，正是坐在了周咚雨的对面。
“那个……”
“甘叔……”
两人同时说话，然后又同时闭嘴。
“你说。”
“你说。”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甘敬有点哭笑不得，抬杯抿了一口茶：“咚雨啊，我首先得向你道个歉。”
周咚雨立即敏感的思考，甘叔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之前我的执导方式是有点问题。”甘敬把杯子放下，诚恳的向这位女主角说道，“我可能是说的太多了，忽略了大家的主观能动性。”
周咚雨眨眨眼睛，“主观能动性”这个课本的词打破了某些不可说的气氛，把她拉回了现实——什么样的现实？最起码是甘叔一身正装的现实。
“我觉得甘叔你之前说的挺对的，是我和朱亚做的不够好。”周咚雨无条件相信甘叔说的话，而且她也确实有考虑甘叔之前对于自己表演的不满。
甘敬摇头：“不，那些有些过于刻板了。今天喊你过来是想和你讨论表演情感的问题。”
周咚雨已然收起了之前隐约的念头，拿出了专业态度，正襟危坐。
“女主角静华这个角色，她虽然眼盲，但是性格很积极乐观。”甘敬说道，“这一点其实和你挺符合的。”
周咚雨认真的点了点头。
“但是眼盲这个特点也带给她有脆弱的一面，她面对司骚扰后的情绪，对于遇见男主角的忐忑，这些较微妙的心情是你把握不太好的方面。”
周咚雨皱眉，依旧点头，表示认可。
甘敬摩挲了下手指：“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表演方式么？从自我出发，剖析内心的情绪而扩大。”
女孩抿嘴。
甘敬却不说话了，正如之前所说，他需要的是让演员发挥主观能动性。
过了几秒，本来还在等待甘叔下的周咚雨忽然明白他是让自己思考。
女孩微微低头，甘叔是说了不少表演的理论，可是理论联系实际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障碍，她演戏有时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纯粹是凭借感觉，之前是凭借《山楂树之恋》挖掘的清纯，现在则是有些符合自己性格的鬼马。
周咚雨想了一会，歪着脑袋，试探着问道：“静华面对男主角的忐忑，是要挖掘我内心的忐忑，然后把它放大表现出来？”
甘敬笑着打了个响指，看看，这也不傻啊。
“那，我内心不忐忑啊。”女孩撇了下嘴。
甘敬扶额，当刚才心里没称赞过吧。
他起身给自己添了些热水，随后重新坐到沙发，面对周咚雨，语气放淡：“那你面对我忐忑么？”
周咚雨一怔。
女主角静华对于男主角的忐忑是遇见爱情的忐忑，自己对于甘叔……不也是类似么……她忽然记起了刚才听到声响动静时自己的反应。
周咚雨一声叹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甘叔：“所以，你是要把我对你的感觉投射到角色里面去是吗？”
甘敬无声的点头。
“你不觉得这样和我说话很残忍吗？”女孩有些咬牙切齿。
甘敬斟酌了一下：“表演是门艺术，与其我教你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不如我教你怎样发挥自身的特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周咚雨冷笑一声，站起身往外走。
甘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看着周咚雨的背影，本以为她会怒气冲冲的走出去，可是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
“你伤害了我，还不送我出门吗？你这么傲慢么？”女孩背对着说道。
甘敬呼了一口气，起身走向了门口。
当他走近的时候，周咚雨忽然回身一把抱住了甘敬，踮起脚狠狠一吻。
壁咚，壁咚。
过了会，周咚雨松开，脸哪里还有刚才的怒气，她冲着甘叔眨了眨眼，笑意盈盈：“好了，回去了，晚安。”
甘敬目瞪狗呆。
女人！
演技！
满分！
剧本里，女主角静华称呼男主角是大叔。
剧本外，周咚雨称呼甘敬是叫他甘叔。
剧本里，女主角静华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男主角。
剧本外，周咚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或者是从未得到。
剧本里，剧本外，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第二天，剧组照常开工，然而只是一天下来，大家发现了不同，导演的执导风格貌似已经更新到第三种了。
刚开始甘敬执导是一种事无巨细的风格，接手的周申是一种冷峻寡言的风格，而等到甘敬再次回归，大家忽然惊的发现他居然变成了一种温润淡定的风格。
这种变化之大实在太过明显，简直是从一名抢空投钢枪选手变成了一位积年伏地魔老阴。
这一天，周咚雨适应的很好，朱亚却有点不习惯。
甘敬在镜头后看着朱亚的表现，寻思着晚是不是要把他喊到自己房间里开导一番……不过到了收工的时候，他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朱亚这个角色的内心情感表现是不像女主角静华那样浓郁的，目前朱亚的处理方式是颇带着一些痕迹感。
甘敬在归来第一天执导后的晚有琢磨这种感觉，但直到一觉醒来后才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是电视剧演员转战电影后的不适应。
像朱亚这种年轻演员，他走的路是通俗的先剧后影，从02年在第一部电视剧《阳光雨季》里露面到现在13年，他演过《闯关东》《高地》等一系列电视剧，而直到去年才在娄烨《浮城谜事》里正儿八经的当了回电影主演。
可以说，电视剧演员的那种表演方式已经让他有些成型了。
电视剧动辄是几十集，可以让情节内容充分的表达出来，更偏向是剧情来带动演员，而电影只有短短的一百多分钟，它需要演员有更强烈的表演方式。
甘敬不知道娄烨是怎么在电影里使用的朱亚，但他知道自己需要把这位男演员放在一个合适的情绪内，让他能带着角色表演。
业内有句话说的好，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