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去了一趟单位。四点左右打来电话,语气焦虑急躁:“赶紧把家里收拾一下,一会儿去接我爸妈!”
“是去火车站接人吗?”
“不是,他们已经来了,都来了好几天了。”大国不耐烦地说着:“我都服了他们了,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大国是家里的幼子,从小便是虎头虎脑。因为长得白净,人也算聪明,所以也更得父母的宠爱。去年春节跟着他回甘肃老家,第一次见长辈,紧张不说,更被大国母亲的一些小举动给震惊了。
大国躺在炕上嚷嚷着要喝水。婆婆二话不说,当即从厨房那头拎来了一壶开水,又用两个空碗反复倾倒,以此让开水迅速降温。
隐隐约约记得自打上小学起,我的母亲便再没有替我晾过开水。如果是我躺在床上或是坐在沙发上要老妈给我倒水,爸爸铁定会冲着我的后脑勺呼出一巴掌:“没规没据!”
事实上我也想给大国来这么一记巴掌:“没大没小!”
想想大国的孩子气,也多半是公婆给宠出来的。他能否真如《婚前协议》上所说的那般:做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得而知。但看这两个月来的变化,也多少是种欣慰。
七拐八拐,在城中村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公婆住的小旅院。
房间里阴暗潮湿,不大的屋子里又堆满了麻袋装的行李。足足有四袋,另有一个军训用的行李袋。回想他们的这一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佝偻着身子,肩背手提,扛上比他们身体还要重的行李,从甘肃的山沟沟里坐乡村的小吧,换城际的大吧,挤上火车,僵直了身子坐上30个小时,再挤上另一班火车,继续坐10个小时的硬座,最后再换公交,又大包小包地步行上个把小时,这才在如此廉价隐蔽的旅馆里安顿下来。
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泡面味,看垃圾桶的空纸碗,层层叠叠摞了五个之多。无需多想,这便是他们几天下来的唯一口粮。
听大国说:爸妈早两天就到丽江了,说怕打扰到我们,便偷偷地找了家旅馆住着。也直到今天,大国给他们打去电话,问他们出来了没有。婆婆这才扭扭捏捏地回答说:已经在丽江了。
看大国拉长了脸,他显然是气急了,正喋喋不休地用方言说着什么:“叫你们不要带东西不要带东西,丽江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啥东西没有?扛这些东西来有什么意思?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来了也不跟咱说!咱是你儿子媳妇,这算什么!你们来了,不要说什么打扰,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个儿跑这种地方来住着,别人还以为咱虐待你们,不让你们进门。就算是要住外面,也找家好点的酒店。咱不是给你们钱了吗?给你们你们就用啊?还回回吃方便面!省着这点钱干嘛啊!”
叫了一辆车,领着父母亲回到家里。婆婆拆开编织袋的封口,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捣腾出来,铺在床上,又一一告诉我说:“这被褥的棉花是自己家中的,可比外面的暖和多了;这绣花锦缎的被面很难见了,第一次听国国说有喜欢的姑娘了,差不多七八年前,那时候就给你们准备起了;这被子都是我自己缝的,看看这针脚,你会不?不会的话这两天有空教你,等你自己有孩子了,等你孩子要结婚了,你可以给他们缝被子。”
“妈---”大国不耐烦地说着:“买个被套就得了嘛。”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国,又微笑着说道:“这个我会呢,小时候跟我奶奶一起缝过的。”
“好好好,”婆婆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跟着又从麻袋里掏出一摞:“这个是门帘子,不知道你们这用不用,反正给你们带来了。还有这个红布条,你们搬新房的时候,记得每一扇门上都要栓上一条。一定要记得。”
“哎呦!”大国摇头晃脑地说着,又突然从飘窗上跳起:“吃饭吃饭,我们吃饭去!”
我:“对啊,叔叔阿姨,你们想吃什么?”
公公:“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看了一眼大国,跟着又说道:“那就去楼下的饭店里随便点几个菜吧?”
“哎不行不行!”婆婆连连摆手:“不要去饭店,不要去饭店。我给你们做面,咱做面吃!”
公公:“对对,做面吃,咱做面吃!”
“这里的面不好吃!”大国说着,又皱紧了眉头。
看他的摸样,心里多少有些反感。伸长了脖子,凑着大国的耳根小声而又严厉地说道:“你丫的,再用这种态度跟你父母说句话试试!”
大国眨了眨眼,像极了一个俏皮撒娇的孩子。突然想起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
关于晚饭的讨论,最后的决定便是由我下厨:即满足了二老省钱的要求,也略表了孝心。
第一次给公婆做饭,想好好表现,却大失水准:回锅肉煎过了头,番茄炒鸡蛋放多了盐,麻婆豆腐的勾芡又太过浓稠。可即便是这样,公公婆婆们还是连声夸赞:“国国有福了”。
提起我父母的事情,家长里短的说了一堆。知道他们是明天的飞机,婆婆又一再强调:“明天你们一定要去接,一定要去接!”
她从行李袋里翻出一包红布,一层一层拆开,里面是红纸包的一沓红钞。婆婆把红包塞到我的手上,紧紧摁着:“这是一万零一块钱,万里挑一。我知道你家没要我们一分钱彩礼,我也知道照你们老家的规矩,十七八万那都是小数。亲家好啊,亲家真好啊!”看婆婆由衷的感叹着,我没有推辞,安然地收下了这笔钱:钱不多,让老人心安才是关键。
大国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离我们这也就五六分钟的步行路程。拎上行李,这便领着公公婆婆往酒店方向走去。
我挽着婆婆的胳膊,听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大国:“国国啊,人挺好的,心好。就有些时候孩子气,不够成熟。他要做错什么了,说错什么了,你骂他,你骂他就好了。他是不大听我们的,但你的话他听。他是真心想对你好,就这样一辈子好下去。”
突然又想起来自己的爸妈,也曾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大国的好:就这么一辈子好下去。
婚前2天
看提示栏上的航班信息,面面相觑,无奈地笑笑。大国给公公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先弄点吃的,别等我们了。
老爸、老妈、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子一道从上海飞来丽江,中午的航班,经停昆明,五点左右到,却足足延误了3个小时。
一想到那3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就恨不得先回家睡一觉再来。想法不切实际,这会儿也只能在德克士借着免费wifi无聊地戳手机。
正好是饭点,又点了些汉堡薯条。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小时,却发现手机的电量提示已经亮起了红灯。没带充电器,接下来还要等咱亲爹亲娘的重要电话。小方桌对面的大国依旧是低着头,一手往嘴里塞薯条,一手捧住手机看玄幻小说。
把手机装回兜里,扭头看向玻璃幕墙。
墙外走过一对男女,男的帅气,女的靓丽,都穿了笔挺的制服:白衬衫,黑外套,扎着彩虹色的丝巾和领带。男人用手托着镶有飞鹰图案的大盖帽,戴着一副咖啡色的蛤蟆镜。
笃笃笃,我敲了敲玻璃,冲着外头的空少摆了摆手。
海格先是愣了一下,又赶忙绕过玻璃门:“你们也在?”
第一次见海格穿制服,我张大了嘴,用夸张惊讶的语调说道:“哇,你要不要这么帅,我这口水啊,哗哗的。”
海格扭头笑着,又指了指大国:“你老公在,你还敢这种说!”
“我也很帅啊,”大国瞪大了眼珠子,认真地说着:“曾经很帅!”
“帅啦帅啦!”我急忙应着。
海格:“来接机?”
我:“嗯,接我那一大家子。”
海格:“那你们有的等了,今天下午的航班进港出港的全部晚点,至少晚点2个小时。”
大国:“就是说,我都已经看完一部小说了。”
“对了,”海格顿了顿,又问道:“有没有吃晚饭?这边没什么好吃的,我请你们吃德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