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的坐在桌子前看着病情的介绍，回忆着后继治疗方案。但是在真实之眼里看到的后继治疗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系统图书馆已经失去了作用，现在自己做的每一步只要写出来都是一篇顶级的sci文章，给其他人带去借鉴。

前方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郑仁从前习惯了走别人走过的路，这次是真的迷茫了。

技术手段都还在其次，渐渐的郑仁知道自己犹豫什么了。

看到小石头的时候，见他又瘦了一圈，郑仁的心里说不出来的异样难受。

虽然和小石头有一次长谈，50%的概率，那就做两次！这话还在耳边不时的回荡。

可真的要继续下去么？是时候放手，少遭点罪，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脑海里各种想法相互纠结、碰撞，郑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更深了，郑仁想不懂，干脆拿起所有的资料，去了病房。

替换温小暖，让她去休息休息，郑仁坐在小石头的床前。

这孩子瘦了很多，躺在病床上，随着呼吸机的节奏胸廓起伏，血压、心率、脉搏还算是平稳。

郑仁静静了看了几分钟，轻声说道：“小石头，你说要不要继续治疗下去呢？”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小石头能听到他的话一样，两个人相对而坐，平平淡淡的进行着交流。

“我现在觉得你太遭罪了，这些本来你不应该承受，活着是不是很累。”

“其实死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人么，都是趋利的。要是得到的好处不够大，做一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你这么努力的活着，可是很难受啊。我知道你上呼吸机之前每一次呼吸都很用力，可是偏偏没办法呼吸到氧气，那时候你一定会觉得很绝望吧。”

“要不要继续下去呢？说实话，就算是你没有呼吸、肺脏停止工作，用ECMO的话也能维持至少1个月左右的生命。但是，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想要活着。”

“苏云说得对，我还是很怂的。这个问题交给你好不好，等你醒过来，告诉我答案。”

郑仁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像是唱着摇篮曲，哄小石头安静入睡一样。

郑仁和温小暖换班看护小石头，勃塔的医疗力量很强，不用像是在西林镇医院一样凡事都要郑仁说话。

看着小石头一点点好起来，水样痰渐渐少了，粘液溢已经开始转好，郑仁的心也渐渐的平稳起来。

家那面临床工作运转良好，没有出现因为郑仁不在家就一团糟的情况。就像是苏云经常说的那样，912这种体量的巨兽，不差郑老板一个人。

郑仁也知道，自己是锦上添花去的，雪中送炭……自己想要送也不容易。再大的风雪，912都有办法抗过去。

在勃塔的日子里，伊人每天都要发很多信息，碎碎念的告诉郑仁自己都做了什么。距离的改变似乎并不存在，郑仁感觉小伊人一直都在身边，从来没有远哪怕一点点。

小石头的粘液溢量渐渐减少，相应的奥曲肽的泵入量也渐渐少了一些。

再此之前勃塔已经做了气管镜的检查，并且取了病理组织，最快速度研发出针对变异腺癌的药物。

郑仁对此相当惊讶，从小石头开始有水样痰开始前后不过10天的时间，竟然能研发出一种新药，勃塔的技术力量强的一逼。

双管齐下，维系住生命体征的同时针对肿瘤进行治疗，镇定药物已经停了，小石头在恢复了1天后，已经能用写字的方式和温小暖与郑仁进行交流。

他明显有很多话想要说，毕竟还是小孩子，少年心性，活泼一些也是正常的。郑仁不想他太辛苦，反复告诉小石头老老实实再躺两天，等拔了气管插管后再说也来得及。

又过了1天，郑仁在场，卡尔医生亲自拔除了小石头的气管插管。

对此，卡尔医生表示这是一个奇迹。

之前小石头的情况是那么的糟糕，没人能想到他竟然再一次的熬了过来。

“妈。”拔掉气管插管后，小石头轻声的叫了一句。

温小暖一只手握着小石头的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温姐，你情绪太激动了，要不去洗把脸？”郑仁建议道。

小石头刚刚拔管，要是因为温小暖情绪激动导致小石头情绪改变，出现继发支气管痉挛之类的情况需要再上呼吸机的话，那就没必要了。

温小暖也知道现在孩子需要的是笑脸，而不是哭泣，她点了点头，碎发凌乱，面容更是憔悴。

用力握了一下小石头的手，她站起来，转身出去。

“睡一会吧，你要好好休息。”郑仁站在小石头身边说道。

“已经睡了好多天，做了很多梦，不想再睡了。”小石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郑仁想想也是，微微一笑，坐在小石头的床边问道，“镇定状态下能做梦么？还是你清醒后做的？”

“哥，其实你不适合做医生。”小石头忽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声音有点嘶哑，透着一股子疲倦。

“嗯？”郑仁愣了下。

“你头发都白了。”小石头伸出手，像是要摸一下郑仁的头发，但枯瘦的手随即被郑仁按在床上。

“是从前就有少白头还是着急来看我。”小石头轻声问道。

“都不是，是琢磨一个病例太用心了。”郑仁轻声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呼吸还好。”说着，小石头轻轻动了一下头，用眼角瞄着心电监护的屏幕说道，“血氧饱和度95%，应该还算是凑合。我的感觉也一样，比上呼吸机的时候强多了，那时候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相当凑合，慕尼黑的卡尔医生说你能拔管，属于奇迹。”郑仁笑道。

“哪有那么多奇迹。”小石头转头回来看着郑仁想要努力挤出一丝笑，但他脸部的肌肉似乎很多天没有动过，有些僵硬。

“哥，帮我揉揉脸。”

“干嘛？”

“表情管理啊，你难道一直都板着脸么？”

“是啊，我很少表情，更多的是在心里想。”郑仁嘴上这么说，却伸出手，在小石头的脸上揉了两下。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盘黑子。

只是小石头的生命力远远没有黑子旺盛，已经将近枯萎。当手掌触摸到他的脸颊时就能感受到干涸与衰竭，郑仁心里微涩。

郑仁手掌温暖厚重，小石头痉挛的肌肉似乎好了些，他努力的笑了一下。

“这么辛苦就不要笑了。”郑仁说道。

“越是辛苦就越是要笑。”小石头道，“我活着又不是为了哭的。”

郑仁默然。

“哥，你是不是很累。”小石头问道。

“我还好。”

“我也还好。在镇定的时候，我好想听到你跟我说了很多话，但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小石头微微闭上眼睛，却不肯停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