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讳莫如深瞧张世豪,“张老板的意思。”
我狠狠攥着张世豪衣袖,吓得掌心全是汗,所幸他没有节外生枝,“沈厅长要什么。”
祖宗也不避讳,他斩钉截铁说,“关彦庭的账薄,我颇感兴趣。放眼东三省,张老板是唯一掐死他命脉且不被他识破的人。关参谋长的清廉明志,包揽了黑龙江歌功颂德的美名,他打死不信,他处处防微杜渐,无形之中,难招架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的张老板。他很早看透你,你也当仁不让他。”
祖宗字字珠玑,我如遭雷劈,无比震撼,我以为拿捏关彦庭轮肋的是祖宗,他的咄咄逼人之相,大有斩草除根之势,不揣两把刷子,他没底气折腾得省委副书记进退两难。
始料未及,是一出欲盖弥彰的空城计。
东北、澳门再八面玲珑的人,想必也受了蛊惑,祖宗一边联合河北省公丨安丨厅掀翻陈年积案的底细围剿张世豪,一边猎杀两袖清风可一旦露了马脚便被党纪无限放大从而盛极必衰的关彦庭,他都假意结盟,也保留三分反咬余地,他实在太了解关张二人的多疑毒辣,不论哪一方,绝非百分百诚意合作。黑道的危在旦夕,白道的也风雨飘摇,高楼隆起倒塌皆在博弈的一念输赢,过密瓜葛会殃及自身。
祖宗算准了张世豪和关彦庭有所防备,不会兜底让对方占得先机,所谓的结盟也形同虚设,他胆大包天玩空手套白狼的戏码,放烟雾弹,震慑心怀鬼胎的关彦庭,其实他根本没有把柄。真正的王牌在张世豪手中。
张世豪喜怒不形于色,“沈厅长的胃口,比我想象中膨胀。”
祖宗吞云吐雾,水汽与烟尘腐蚀了他的样貌,斑驳而混沌,“张老板虎落平阳,被赶尽杀绝到寺庙,那样的关头,你放弃了背水一战。我很诧异,你究竟盘算什么。”
张世豪挥手,花豹在仓库和港口往返了十分钟,他拎着一枚塑料袋,撂在沙坑,袋口敞开,散落了三折薄纸,祖宗眯眼,这是他朝思暮想的证据,任何渠道,任何人脉,都掘不来的内幕。
轻而易举。
他反犹疑了。
“沈厅长,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你在政府只手遮天,他在军区一夫当关。他的谜底,由我揭开适得其反,而沈厅长有老子做后盾,你了结一些事,胜算很大。”
祖宗指腹捻灭烟蒂,他似是不怕烫,任火种漫过皮肤,他使了个眼色,二力捡起账本,他借着微弱的光亮翻阅了几页,“张老板的如意算盘,打得巧妙。”
“沈厅长扳倒关彦庭的决心,在我之上,你急不可耐,我为何做出头鸟。赚钱保命,其他事,我金盆洗手。”
祖宗沉浸在记载的内容中,每一桩都石沉大海早已销赃,“关彦庭的手,也染了荤腥。”
张世豪戴正滑出骨节的扳指,“军衔更新换代,十年浴血,攀爬半格,他未满四十连晋九级,是那么容易的吗。”
“关参谋长真人不露相。挡他路的人何其多,他明着宽宏克己,暗着铲除不手轮。这四条人命,上至正师,下至副团,他的辛辣手段,一旦被中央掌控,我好奇他的下场。”祖宗说罢将账本沿着车窗缝塞进后厢,“张老板,澳门大吉大利。”
他不再纠缠码头的货物,搞关彦庭一趔趄,沈家虎视眈眈,殷切极了。祖宗跨过距我咫尺之遥的礁石,擦肩而过的霎那,他蓦地驻足,打量我的脸庞,意味深长说:你瘦了。
他瞳孔的光芒过分深情温柔,我避之不及,仓促跌了进去。
是绞死人理智的漩涡,是五味陈杂的苦涩溢满心头,我咬着牙仍泛起哽咽。
“害怕是吗。
沙土覆盖鞋掌,我像是一只狼狈的无脚鸟,带着一切黯然失色,坠在他面前。
“饭菜吃不惯,换了库睡不熟。
他不讲旧情,不讲念想,不痛不痒不声不响,其淡如水的岁月问候撩拨我的心弦,我低垂眼睑,拳裹进裙摆。
祖宗偏头,荫鸷的余光扫视张世豪:程霖跟我那阵,是我犯浑的时候,我想弥补,发现把她弄丢了。我手不干净,偶尔暴怒也打过女人,可我有一点原则,我养着她,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不必颠沛流离,不必替自己,替你讨活路。凡是伤害她的人,早晚我给她说法。”
祖宗冷笑:张老板,就凭这点,我永远不服你……
我略愣住,“姓沈?”
叠码仔说八九不离十。
沈良州才拿了假账薄,对他正是部署的良机,他不认识真的,不可能察觉,敢号称头号东北虎的,莫非是沈国安吗。
他不会无缘无故跑一趟澳门,必有他的打算和意欲。
我思量着他的企图,忽然一名眼生的年轻马仔从后方追上来,他迈步横在我身前,将一只盒子递给我,“劳恩小姐,一位夫人送您的。”
我一怔,澳门上流社会众所周知,我坐了冷板凳,怎会多此一举讨好我呢。
我褪下彩纸,是一只纯金铸造的存钱罐,小玩意儿很稀罕,样式憨态可掬,我想问是哪位太太的礼物,日后还情,马仔消失极快,一秒便无影无踪。
我明白了几分,小拇指往细窄的孔捅了捅,一张纸条漏出,我打开看,是简易地图,画着澳门的主要支干路、地标和一座甜茶店,着重描摹了红圈。
传句话即可,大费周章画图,这人很谨慎,身份也特殊,我记住九曲回肠的结构,不露声色揉碎纸条,抛在墙根的水灯里,字迹浸湿,我才离去。
我找了个由头,甩掉护卫我的保镖,清点了两名赌场和我素不相识的小伙计,给了一笔钱封口,驱车送我去往画中的地方。
茶楼的坐标极隐蔽,明眼看得出,都是暗箱操作的交易,在此接头往来。我根据提示寻觅到二楼回廊尽头的一间雅室,门开着,屏风虚掩了一半,惊鸿一瞥背影,我便明了,别出心裁调教的细作,我岂有辨不出的道理。
我咳嗽了声提醒屋里的女人,她伏在窗台喂鱼,妖娆的身段玲珑婀娜,像一柄风华正茂的玉如意。某种范畴,她很像我。
司机捧着一件丝绸披肩侍奉在旁,他弯腰鞠躬,“关太太。”
我落座梨木椅,司机毕恭毕敬斟了一杯玫瑰茶,匆忙走出包厢,从外面关住门。
茶味甜腻,我喝了一口,泼在痰盂里,“你兴致不错,沈国安待你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