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颌首,他纵身一跃,攀着二楼窗台的凹槽处,隐没在喧嚣的夜色。
侍者端上一壶甜茶,我尝了滋味,不合口,甜得发腻,我用叉子C`ha住一块略清淡的糕点,“百鹤楼的过道没有摄像吗?我丢了一条丝巾,琥珀色豹纹的。”
“没有摄像,客人身份的缘故,都注重隐私,随从都极少携带,联络了哪些朋友,是不许外谢的。”
我心里有了数,笑说不碍事,几千块钱而已,丢了再买。
我和侍者东拉西扯聊了几句,便让他下去了,我为了混熟打消他对我的关注,形单影只出入隐晦地带的女人,很容易滋生怀疑,不排除他们盯梢我。
我拧动门锁,扒头左右窥伺,确定无人游移巡逻,蹑手蹑脚的跨出。
隔壁房门严丝合缝,半点声响不漏,张世豪对付关总长绰绰有余,我不记挂,回廊尽头的套间吸引了我注意。
我藏匿在拐角的墙根,全神贯注监视,偶尔侍者进出顾不及门,落了两三厘的缝隙,关彦庭挺拔魁梧的姿态若隐若现,我认得他,人山人海也辨不错,他出身军统,气质冷冽出众,何时何地都站如松柏,风华翩翩。
他蓄着胡茬,薄薄的青色,附着一片刚烈坚硬的浓黑,惊鸿一瞥间,铁血汉子的味道更加浓郁。
我从没遇到过,下巴长满胡茬的男人,不脏污不苍老,竟如此英武好看的。
记得米兰劝诫我,关太太何其荣耀,世间女人求不来的福分,或许她没错,可高深莫测的关彦庭,让我很累。
我无法对他动情。
亦如他喜欢我,也有一部分建立在操纵其他男人、遮云蔽日的兴趣和需求。
我们太不纯粹,这份不纯粹,胜过祖宗,胜过张世豪,甚至胜过昔年种种玩弄我肉体的男人。
一辈子不长不短,不该和一张面Ju男生活。
他撕下面Ju,也不是我能驾驭的关彦庭。
在天高皇帝远的澳门,关彦庭不怵任何同僚,他的警惕十分松懈,侍者上齐茶点,他并未叮嘱关门,满室的熏香浓稠得呛鼻,侍者为通风,留了一道口。
我倾压上半身,往里面瞟,背对我而立的男子,轮廓在灯火映照下逐渐分明,是祁东。
听了祖宗揭秘,我再面对他,倍感荫恻恻的。
“沈良州先发制人,而张世豪孤注一掷。后者多活一日,都是白捡的,前者的贪图大,所以他焦躁。张世豪横扫千军,澳门混得风生水起,超出沈良州预料。再放任不理,他一旦回东北,沈国安没升,您也没倒,小祖宗的命反而朝不保夕。”
源源不断的褐绿茶水倾泻出壶嘴,斟满瓷杯,薄雾扑面,关彦庭棱角迭起的五官柔和许多。
“沈良州码头的一计,是以退为进,兼草船借箭,摆出自己的棘手,也撇清和我的同盟,弱化张世豪顾虑我和他联袂捉鳖的猜测。利益横亘,一拍两散也是情理之中。白道的政局,本就变幻莫测。沈良州深知张世豪抵御东北条子的围剿,只两条路,其一,借助四大帮的马仔、金钱,融为自己的资本。胜义鸡飞蛋打,结了梁子的百乐门是敌对阵营,十四K已同乘一艘船,威尼斯人的安德森荫晴不定,张世豪不会贸然激进,他钳住亨京的亲信作棋子,有益无害。棋子在谁手里,谁就可以短暂互利。其二,想长治久安,务必联袂澳门警署,他供出你,亮明他的优势,他不急铲除张世豪,而是先遏制我,我才是真正要置他于死地抢夺关太太的仇敌,用我挡箭。”
祁东说沈良州的陷阱越画越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关彦庭低眸饮茶,他捏了一粒丸酥,泡入水中,丸酥遇热,包裹的甜浆迅速溶化,愈来愈小,“如果没有我的力克,沈国安是大势所趋,而我的死咬不放,他便是一尊空壳,外表虚华,内里不堪一击。沈良州之前只想抽离沈国安的逆水,不被牵扯在贪污的洪流中遭殃,并取而代之,控制肥美偌大的东三省。而现在,他还要索取程霖,他窥见往后的岁月,他拥有的无可填补他错失的,他的思想里,程霖始终属于他。做不到完璧归赵,也要物归原主。而我和张世豪皆是他的绊脚石,我们三方无虞无异于天方夜谭,厮杀不会终止。他不如搅得乱七八糟,在脱轨内地法律的澳门绞死我们。东北黑白两圈的金字塔尖同时溃败,尤其有我涉入,必被中央追究,澳门鹿死谁手,全凭本事。沈良州综合势力在我之下,逃亡的张世豪也有东山再起的架势,他会接二连三的出击。”
关彦庭指尖蘸了茶水,在梨木桌龙飞凤舞的书写了三字,“空城计。”
“张世豪的孙子兵法,比沈良州读得透,他心知肚明后者拢络他,想不费吹灰之力挑拨黑白二虎相斗,捕捞两边的饵。遗憾是沈良州用晚了,我引蛇出洞,使得便是这一招。”
他不可思议嗤笑,“垂死挣扎的张世豪倒成了香饽饽,沈良州担忧我结盟张世豪,让他腹背受敌,他捷足先登,张世豪识破他,也百分百不再信任我的橄榄枝。他买账最好,不买,沈良州也有收获,阻断了我的路,相当于把我架空在澳门,我扳不倒张世豪无法交差,就回不了黑龙江,我只能求他,尽快辅佐我升迁,交换的筹码,是和沈国安硬碰硬,他扮演有苦难言大义灭亲的沈检察长,把依附沈国安一众余党的恨意,引到我这里。我赢了,他上位,我输了,他老子不垮,他依然是沈公子,而我,是皇权的牺牲品。多高明的城府。澳门境内瞬息万变,我不懂黑帮路数,免不得被动,我会焦灼,病急乱投医,他拿捏我轻而易举。”
我恍惚顿悟,祖宗不仅一箭双雕,他要三管齐下,相比较他老子整死关彦庭,他更希望关彦庭与沈国安同归于尽,沈国安劣迹斑斑,一日不除,大白天下祖宗决计饱受牵连,斩杀他的人选,非关彦庭莫属.
除掉他,祖宗弑父的把柄攥在关彦庭手里,稍不和睦,就是定时丨炸丨弹,祖宗几乎余生都受制于关彦庭。一个是中央军政部的副国级,挂职黑龙江军区参谋长,一个是东三省的新任土皇帝,同样位列二梯队的副国级,两人在职权爆发一丝一毫的矛盾,都是一场仕途大战.
祖宗不能留后患。
关彦庭慢条斯理的态度,让他产生了危机感,祖宗怕他另谋出路,单论斗智斗勇,祖宗稍逊一筹。
关彦庭逼他出马,祖宗也逼他提早动手,达成所愿,这座赌城便是关彦庭的坟墓,戕害他的人是谁不重要,因为结果是张世豪替罪,祖宗大获全胜。
我呼出半口气,布下天罗地网的关彦庭,有朝一日也在祖宗的收网中难以挣脱了。
祁东醍醐灌顶,“沈良州表面和您是盟友,归根究底,他谁也不信。”
关彦庭吹拂着杯口浮荡的茶叶末,“我人在澳门,亦是混淆视听,东北的计划一步未落,紧锣密鼓进行着,而沈良州,则全盘押注在澳门。”
他将冷却的茶底一饮而尽,“沈国安的心腹与女人,大半持在我手中,我是稳赢的。可惜他有个厉害的儿子,布局津湛。”
他撂下茶盏,指尖涂抹干净唇瓣晕染的唾液,“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也是幸事。我的太太,以及两个出色的对手都在澳门,我也有点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