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豪一言不发,掸落一截修长的烟灰儿,袓宗注视3号客轮缓缓打开的舱门,他当初任职关彦庭部下,颇受器重,退役后内地机关分配不均,伤了老臣心,恰逢他老婆重病,混迹在鱼龙混杂的澳门赌场做叠码仔,军区白白培养他,可关彦庭提携他是真材实料的恩情,他这点面子会不卖吗?”
张世豪不露声色吸食烟雾,“祁东是关彦庭的人。”
“是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祖宗面不改色松动颈间的领带,就凭他如今被我策反,叛变了关彦庭。张老板大约没在澳门的杂种地界走一遭,说关彦庭把命撂在澳门的流言,委实不少。
我心脏怦怦直跳,像安装了一颗定时丨炸丨弹,在分秒和流逝中,倒计时爆炸的一刻降临.
既然策反的隐情谢露,祖宗因何不慌不忙呢,关彦庭的特战兵在澳门,走街串巷搜寻我们时未必听不到。
我的疑问,正巧也是张世豪的疑问,祖宗一副胸有成竹的奸笑,防微杜渐的道理,我比张老板清楚.我让祁东在关彦庭身边进言,把他牺牲在澳门的料曝出去,一则给张老板助威,顺水推舟把你捧高,削弱你的防备,二则,给程霖听,倘若他怜惜他的安危呢,岂不是一举两得.关彦庭不怀疑祁东,他对自已一手调教的肱骨之臣,还是非常自信的。
这样一来,即使澳门的帮派看出祖宗挖坑的陷阱,是想钉死关彦庭,讹传在下九流的场所四起,关彦庭误认是祁东的人马爆料,也不会有所戒备.
好一招声东击西,李代桃僵。。。
果真不出我所料,随着势力分割的瞬息万变,张世豪大有东山再起的苗头,遏制他不易,半月不到的工夫,他在澳门联络了许多同盟,全部是四大帮的人物,东北的条子还没这份魄力,在澳门兴风作浪,眼睁睁瞅着,动不了这块饼。
一旦张世豪死里逃生,短期内江河曰下是不可能的,关彦庭情急中必将再度敌对袓宗,为自己谋得第二条生路。倒腾沈国安的旧账,搞不好会败露,以致前功尽弃,剜袓宗的底细,袓宗崩盘,沈国安要么丧子,要么救他,前者他相当于斩断了两支羽翼,关彦庭整垮他会轻松一些,后者沈国安自毁前程,沈家更是灭亡。
谈不上未卜先知,袓宗是技高一筹,提前挖了自保的后路。
关彦庭是留不得了。
袓宗算计到他头上,意欲和张世豪暂时结盟,搞双面花活。
他的砝码是,我是关彦庭名义夫人,我和他没有正式生效,东北也人尽皆知,他若强制带走我,张世豪搏命不必要,不搏,他栓不住我。
一致的敌人,大可做制敌的友军。
张世豪把焚烧得短小的烟蒂甩在脚底,一步踩轧,用力捻了两下,“沈检察长,我是虎落平阳,这点回光返照守不住一年半载,
届时我大难临头,我死有余辜,程霖得活。关彦庭是她唯一的退路。我有法子活,我何必招惹他呢。”
袓宗神情一滞,荫恻恻摩挲着腕表,“张老板,冲冠一怒为红颜,你做,我也肯做。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有些人不碰,后患无穷。
维斯尼酒店的截杀,必定会二度上演。”
张世豪冷笑,“沈检察长,你坐收渔利的买卖,我犯不着奉陪。”
他抬脚亮出粉碎的烟头,袓宗就在这时毫无征兆一把揪住张世豪脖颈,出手风声鹤唳,准而狠的钳制他,他举臂一劈,咔嚓的脆响,张世豪的肩膀活生生受了这一击,相距遥远,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当即大喊当心!
秃头拖拽我手臂,嫂子,别搀和r张世豪垂着右臂脸色煞白,比他原本接近透明的白皙还要惨淡,他反应过来,伸手一拳,坚硬的骨节打中袓宗左颊,后者敏捷一躲,擦着腮骨掠过,霎时青紫交加。
袓宗的功夫干脆利落,不逊色打打杀杀二十年的张世豪,他隐藏极深,我在他枕边断断续续睡了两年,对此一无所知。
他令人惊恐的蛮力我撕碎了张世豪的西装,他和他鼻尖贴鼻尖,极其凶残,“一开始是谁的,归属还是谁。关彦庭胁迫程霖令诸侯,这笔帐我会和他算。张世豪,退路不是你给她留。”
张世豪被袓宗牢牢地打压住,他半响挣脱不得,整个人接连倒退,踩进一团沙窝,粗糙的摩擦感才勉强平衡了他身体,他遭受击打的右臂弯曲奋力一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和袓宗同时跌倒在码头的桅杆旁。
“这一拳,替程霖打。人是你的,你把她糟蹋成什么样,你老子祸害了她身子,你放一个屁了吗?你他妈没资格找我讨要。”
张世豪从地上爬起,他抹掉唇角的血渍,凌厉目光倏地射向袓宗,仿佛暗藏千万支嗜毒的银针,姓沈的,你叫错号子了。”
袓宗并未好到哪去,他颧骨泛起一片淤青的斑痕,朝甲板晬了一口血痰,我没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一声。你放不放人,最后不由你。”
方才一战,耗尽了两人的力气,若非铁骨铮铮的硬胚子戳着,也就垮瘫了.
张世豪整理着衣衫粘住的沙尘,只有我抢别人,没有别人抢我的.程霖是我底线,货和钱,我都能让,人休想。
祖宗倚靠着船舱的帆绳,捡起沙坑里散落的烟盒,不知甲板的木夹里是谁扔的烟蒂,还有火苗闪烁,他接头续点、顿了五六秒钟,猛嘬着,”我混帐事,这辈子做多了,老子我也敢坑.可对程霖,我不是浑蛋.关彦庭把你逼上绝路,你一早有感知,你也要不了女人.我时刻在两难的位置里,如果能好好待她,我也不想给她委屈。”
祖宗红着一双眼,他含住烟蒂的薄唇轻微颤抖着,我亲手推翻我老子,即便成功,皇权之外,我什么也没剩下。这条路我不愿走,我没选择.我争程霖,我不想冷冰冰坐在沈国安的位
置上。
鳞次栉比的连绵灯火,映照着奄奄一息的海域,浮华的澳门,黎明在燃烧,黑夜在沉睡,它们不会相交,亦如正邪不两立,而罪与罚,善与恶,世人又何尝分辫得清。
祖宗将烟蒂丢入巢湿的沙砾,残留的一缕顽强挣扎不肯熄灭的烈焰,烧得我眼尾一颗朱砂痣艳丽绝伦,他眉间放肆灼热。
物是人非,炙热的情肠,也有抚平时。搭载安德森的香港轮船驶入南码头,停驻在一艘货轮旁,灯火通明的刹那,卸载货物的二十多名马仔牵住了缆绳,将两艘捆绑,摇摇晃晃的舷门拨弄着江港,发出阵阵四溅的水声。
一辆加长林肯泊在港澳码头的第一重铁门,鸣笛示意,两排马仔簇拥着身穿黑色衬衫的安德森,宽阔的防弹伞遮住男人上半截,步履匆忙迈入车厢。
我问长吁短叹的秃头,你怕了?〃
“洋鬼子玩命,亲爹都砍,亚洲差火候。”
我不动声色瞟袓宗,“沈良州也杀他老子,安德森的霸名言过其实了。威尼斯人对抗葡京,怎样凶狠怎样传,是御敌的战术。真独一份的横行霸道,四大帮早收作他的殖民地,轮得到偷渡的张世豪作威作福吗。”秃头龇牙咧嘴的竖起大拇指,在我眼前转悠,嫂子,澳门混了十来天,安德森想必也听闻您了。豪哥的马子,巾帼不让须眉。别说,您在胜义帮的炮楼够野的。”
我严肃瞪他,他嘻了后半句,畏畏缩缩的不吭声了。
袓宗吸完指缝夹着的烟,他不曾留意火苗焚了指腹,烫得皮肤嫣红,兀自凝视着3号客轮投洒在甲板的微光,安德森乘坐的港船旖旎拖延着一缕油带,悬浮在浑浊黯淡的江浪里,暗示澳门更大的血雨腥风,在酝酿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