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揪住他衣袖,指甲几乎撕破,他嘴唇挨着我耳朵,“以后别问了,真他妈傻。”
我又哭又笑,扯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搐。那晚之后,祖宗便一直留宿我这儿,再没去医院看过文娴。这场风波,反倒让我因祸得福,我休养了几日,脸颊的红肿总算消退,还没来得及出门透透风,别墅迎来了不速之客。
我正站在阳台上哼曲儿浇花,文娴坐着轮椅进来,滑动摩擦的轱辘惊了我,我回头正巧和她面碰面。
她腿间裹着毛毯挡风,她三十多岁怀上这一胎,身子虚得很,又是药物流产,十天半月也恢复不了,她脸色仍有些许苍白,看着我的目光,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
我放下水壶,屏退了新上任还不知情况的保姆,偌大的客厅我和文娴各怀鬼胎,刀光剑影中,她率先开口,“程霖,你很高明。你研究透了男人的心,对症下药的本事,我自认不如你。”
她话锋一转,“你该血债血偿,可你为了逃脱,竟然什么人都敢勾。”
我无暇品味她话中深意,一脸不解,“您在说什么呀,哪来的血债?您忧伤过度,思郁成疾,找错了仇家,我可不是郑郑,您冤枉我了。”
文娴不废话,她抖了抖衣裳袖子和口袋,明示她什么东西都没带,我不必虚与委蛇,我这才收敛一副假惺惺,“心疼了?你孩子的是命,我程霖的命就不是了?你三番两次动杀机,联手许茂成妄想害我被**,让良州厌弃我,你收买长春的黑仔用红桃钓我,我险些命丧黄泉!世道不容我,天道王法也轮不上你来处置。你次次不留余地,还不许我反击吗?我不过出手一次,你有什么底气质问我。”
我无声逼近,按住轮椅扶手,倾身俯视她,“东三省死一个见不得光的二乃,你大哥一句话便能平息,你打得如意算盘,我猜对了吗?你万万没想到,我命大,平安无恙脱身了。”
我的唇紧挨她脸颊,“连张世豪都暗中助我,毁乱你的计划,沈太太还在坚持什么。”
她偏头,与我交错,“你当自己是东西,其实你仅是男人的玩物,他们一旦对你丧失兴趣,你蝼蚁也不算。”
我嗤笑,“那天到来之前,我会谨遵沈太太教诲,挖掘新的筹码,稳固自己的地位。至少现在,良州不会为夭折的胎儿责备迁怒我,包括他老子。张世豪为我神魂颠倒,真真假假无妨,这局面对我有利就够了。而你。”
我遗憾叹息,叹息如锋利的刀刃,剜她的肉,割她的皮,“你嫁给权贵,必须容忍丈夫拈花惹草,这是你的命,你的本分,是社会现实。所有官太太都逃不掉,你凭什么看不惯?我这样身份的女人之所以存在,是男人赋予的,你铲除我,还有无数个伺机上位,而你在战争里越来越疲倦,麻木,苍老,也消耗仅剩的那点夫妻情份。”
我手指平移,落在她平坦干瘪的小腹,她分明一抖,下意识拂开我,然而摸我手的霎那,她颤得更厉害,她蓦地记起,她这里已空空如也,她无须防备我的触碰,她早就失了先机。
她捏紧拳头,泛白的指尖昭示着她内心的痛苦和隐忍,我笑得荫险歹毒,“你怎知,这孩子他想要呀?他老子和你娘家逼得紧,良州没辙了,让你揣着他的种风光了三个月,你大哥都快骑在他脖子上了,打他的女人,等于打他的脸。沈太太,借刀杀人不是只你会做,你丈夫比你玩得漂亮。论棋子,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你悲哀的连自由都没有。”
文娴眯眼紧盯我,她憔悴的面孔从苍白转为铁青,继而一片不正常的红紫。
像是极大怒意,逼得她窒息,火光穿透她眸子,犀利射向我,她唇边含笑,笑得讥讽,笑得毒辣,“我在你脸上,看到有朝一日你跌倒遭践踏凌辱的模样。”
我缓缓直起身,掸了掸手掌沾染的皮革味,漫不经心说,“不错,这世上没有任何女人,能够依靠手段掠夺而长久胜利,我做好了败北的准备,也知你我深仇大恨,你会和我斗到底,沈太太尽管放马过来。”
文娴比我预想中沉得住气,几番交锋,早了解彼此路数,吵闹争执无济于事,只会暴露丑陋本相,她比刚进门更冷静,没有嚎啕扭曲,也没有指着鼻子怒骂要我好看,她平和转动轮椅,朝门口滑去,保姆透过玻璃瞧见,急忙弯腰推她,她的声音经风吹散,悠长而旷远,“不急,程小姐,我们好好玩儿。扳不倒你,我也不坐这位置了。”
沈国安的小二是个狠角色,怀上小祖宗之后,就把风声透露给歌舞团的领导,那些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以为是拍马屁的好时机,拎着大包小包登门沈国安家拜访。。..
这可热闹了,孩子一时半会堕不了,小二既然敢豁腾,肯定是料准沈国安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想当正宫娘娘的狼子野心,算是正大光明暴露了。
祖宗管没管我不清楚,市检察院那几天特别忙,他凌晨才回来,天不亮就走,我和他都没机会说几句话,何况扫听这些内幕。
我在房间无聊翻杂志,保姆上楼送牛乃,她放在库头对我说,“程小姐,丽海的马仔打电话,请您过去一趟。郑小姐吊着半口气死不瞑目,要见您一面。”
这可稀奇了,郑郑舌头割掉,她见我又不能说话,我疑惑抬头,“对方报姓名了吗。”
保姆说不了解规矩,不敢多问。
郑郑是我力克文娴的筹谋中最至关重要一步,我对不住她,不提祖宗,单说我们,昔年同圈的姐妹儿,这一面无论如何也该满足,让她了无遗憾走。
我合上书页,往库上一丢,“我知道了,这事不必告诉沈检察长。”
按理讲,我和郑郑绝不能再接触,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疑点,祖宗肯定生气,可不去良心难安,郑郑不是我的情敌,她是牺牲品,是可怜人。
我黄昏时分匆匆忙忙抵达丽海,门口迎接的是个眼生的男人,倒是马仔的打扮,他压低声音让我跟他走,郑小姐转移到别处了。
我警惕打量他,他也不避讳,坦坦荡荡任由我,我问谁转移的。
“力哥。他说场子不见血,死也死外头,省得嘴碎传出去,给场子招灾。您也清楚,丽海不太平,黑道的眼馋,白道的不容,幕后老板不能见光。”
这番话完全磨灭了我的疑窦,知道得挺多,应该是自己人,我跟随他去停车场,问他远吗。
他说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一踩油门,您眨巴下眼就到了。
我把包放在后座,“你还挺幽默。”
“力哥严肃,我们都怵他,他在场我不敢,他不在,我嘴皮子爱犯贫。”
车飞快向东疾驰,避开了两个红绿灯,这个举动令我疑云乍起,很快停在一栋酒楼门口,来来往往的男女许多,不是荒无人烟的野地,我稍稍松口气,马仔带我抵达一扇虚掩的门前,便停下了,他笑眯眯弯腰,“程小姐,里头等您呢。”
我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支开木门边缘,敞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隐隐散出安神的檀香味,白色山水屏风竖在当中,隔开了里外,影影绰绰的一堵轮廓,端坐不动。
我凝眸细瞧,并非女人,是个高大的男子。
我清了清嗓子,“郑郑在吗。”
他未回答,反而慢悠悠的,举起杯子小酌。